清早,天光终于大亮,然而那寒风又乍起,在西北这几无阻挡的高原上猛烈地发泄着,竭尽全力地带着一股摧枯拉朽的力量扫荡着一切,黄土、浮沙还有死去的动植物残体,卷着,飞着,也算半入了天堂。
沈魏风劝慰了苏筱晚一番之后走出了小间,准备去隔壁大间叫醒老张和姜伟。
但昨夜的一切并没有因为和苏筱晚的对话结束而戛然而止,时间离得太近,即便是黑夜里的画面也是分辨率极高的,抹去并不容易。
实际上,经过这一夜他越发地没有时间了,昨晚,就在这个小旅馆的大门口,他跟东子已经在撕破脸的边缘,两人都急红了眼睛,只差动手,最后还是东子先压住了火。
“魏风,你以为我每天嘻打哈笑的就真的没事吗?部里的日子说好过也确实好过,可要说难,那也不是人过的日子!”
东子手里的烟在黑暗中一明一灭,沈魏风刚刚动过手,上升的肾上腺素一时还下不来,眉骨上正一滴一滴往外渗血,嘴角也是一扯就痛。
“压着点儿,别流一脸血,回去吓着人姑娘。”东子看沈魏风不开口,递过来一块纱布,他今晚是有备而来,从要人命的到救人命的一应俱全,他的那辆安着警灯的黑色轿车就在前方几步远的地方,只不过现在一点光也没有,隐在茫茫的黑夜里。
“我说了,小晚已经备受惊吓,这一路也只会越来越艰苦,而且,而且我怀疑……”沈魏风心里一急,那沉在心底的事情差点儿脱口而出。
“怀疑什么?”东子很敏感。
“不关案子的事,是我和她之间的,可如果你们不尽早动手,我怕我这辈子都要对不起她!”
“但现在的情况是我们警方出手了,收获甚微,我回去没法交差,你回去也没法见你老子?鱼都上钩了,就在那儿荡着呢,你就不能有点耐心?收早了鱼就跑了,我们最后不成了竹篮打水?”东子把烟蒂丢在地上,一脚踩灭。
“可他们如果一直这么跟着不行动,你打算怎么办?”沈魏风压着眉骨上的伤口质问东子。
“不出手?不可能,他们这么不远万里来这儿干什么来了!他们凭自己在中国盗挖是完全不现实的,分分钟就要被当地群众举报,靠盗墓贼又没有质量保障,你们考古队是他们最好的‘雇工’,而且还可以不费一枪一弹,我想不出这么好的生意他们会撒手不管,你真当他们这个天儿来西北旅游?”
东子自有东子的理智和清醒,不过与沈魏风完全不在一条线上。
“今晚夏秋杨已经按捺不住了,你也看见了,我不能保证下回他再这样我会给他留活口!”沈魏风眼里闪过一道凌厉的光,东子品得出他话里的狠劲儿和酸味儿。
“老同学,咱们能不能事是事,感情是感情?就算他管不住自己,你总得顾全大局吧?他现在也算是我们一个重要的内线,如果拿“敌我”来形容,他不是敌方,你明白吗?”
“可我觉得我就在悬崖边缘,自古忠孝难两全,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事情,什么不负天下不负卿!试问又有谁真的能做到?我觉得我保住了项目和文物就再难保住她,我不想做这样的选择!”
“那你说,我们怎么办?要不我现在就把苏博士带走,连同她师兄和她朋友一起。该起诉起诉,该引渡引渡,回去快速结案。你就踏踏实实地继续你的科考,不必赶时间,也不用日夜操心被人跟踪,然后出成果,当大专家,升官发财搞学术,都随你。只要最后咬咬牙把这一年彻底丢进历史,你就能重新来活,如何?”
“够了!别说了!”
东子看着沈魏风一脸痛苦地从口袋里掏出烟来,哆哆嗦嗦地点燃,用力猛吸了一口,眼里似有泪光,东子看着不忍,拍了拍这个多年的发小,却又说了句更加刺心的话。
“其实,这罪孽是他们一手造成的,只是你动了感情,想为她脱罪,想把她的这些过去都洗干净,可魏风啊,你想想这世上的事哪有不付出代价的?咱们都知道,出来混的总归是要还的,天道轮回嘛!想开些,你已经尽力了。”
……
苍灰色的天空上飞过一只鹰,沈魏风带着昨夜这一幕的记忆仰头凝视,清醒地意识到,前方真的再无退路,他和苏筱晚只能一路前行,未来的一切只能是一半靠努力,一半靠天命,或者干脆拿命去搏……
苏筱晚洗漱收拾了走了出来,没想到沈魏风这时候还在门口,她来到他身边,也顺着他目光所及之处望了望,然后轻声问道:
“魏风,你在看什么?”
鹰早已飞过这片天空,沈魏风低下头来,看着眼前的人,半天才开口道:“多穿些,今天很冷,下午还要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