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中午,陆也刚一进到贺程言家里,就闻见了饭菜香,他走到餐桌旁,捡了桌子上一块孜然鸡架放进嘴里,边吃边冲厨房里大声喊:“哥!这回你辣椒面是不是放少了?怎么不辣啊!”
“洗手了吗?”
这时候围着围裙的贺程萧从厨房走出来,拿着锅铲,一脸严肃地看着他,他一米八的个头穿着小熊□□的围裙,看起来着实有些滑稽,可他此时脸上皱成山川的眉头和紧绷的嘴角,却蛮容易让人相信,这就是一个为家里小屁孩操碎心的家庭煮夫。
“没。”陆也说完,又拿了一块鸡架放进嘴里,“跟你说正事这个鸡架炸的……”
“滚去洗手!”
没等陆也说完,贺程萧抬脚就踹向他的屁股:“说了多少遍了吃饭前先洗手!不知道手上有多少细菌吗?!我告诉你你下次要是再这样我打断你的腿你信不信!”
“下次注意下次注意!”
陆也猛地跳起,躲开彼时福兴街一霸的佛山无影脚,拿着鸡架转眼就溜进洗手间,把它塞到贺程言嘴里:“尝尝,是不是辣椒放少了?”
剁的鸡架有些大,满满地塞了贺程言一嘴,让他腮帮子鼓得像只小仓鼠,贺程言一边洗手一边吃,评价得走心合理又公正:“还行,有点辣就够了,快来洗手,不然我哥又要揍你了。”
“我又不是没挨过你哥的揍,”陆也打开水龙头,洗掉沾在手上的孜然和辣椒,“从小到大我就是在我妈和你哥的拳脚下长大的,挨揍都习惯了啦。”
最后一句陆也是用蹩脚的台湾腔说的,贺程言听了直想吃,陆也看见贺程言已经勾起的嘴角,便继续拗着台湾腔,嘴巴还撅起来:“哩缩,偶似不似很可怜?”
“陆也你够了。”
贺程言终于忍不住,露出一排小贝壳似的牙,眼睛笑得亮晶晶的。而看见贺程言笑了之后,陆也便满意地甩甩手上的水,随后像推小火车一样,推着贺程言肩膀吃饭去了。
饭桌上,贺程萧挑挑拣拣,把鸡架子身上仅有的几块肉放进贺程言碗里,“都上高中了,你得多吃点,可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吃这么少了,不然课业那么重,你营养会跟不上的。”
陆也在一旁,一边吃一边附和着点头:“萧哥说的对,你的确是多吃点,看你瘦的,身上脸上没二两肉,我都怕一阵风吹过来就把你吹跑了。”
他说着,把另一个碟子里的烧豆腐一块块地往贺程言碗里夹,都快堆成小山,旁边贺程萧敲敲陆也的碗:“你也别老顾着言宝,自己也多吃点,我这里菜不够好,但饭管饱,使劲吃,都是长身体的时候,看你,也跟个麻杆一样。”
“谁说你这里菜不好的。”陆也被菜里面的辣椒刺激到,赶紧吞了口米饭压了压,又继续说:“胡同里可就你和三奶奶的手艺最好,泔水汤也能被你们做出佛跳墙的味来。”
贺程萧这人一贯自谦,但听见陆也这走心的夸奖,还是不由得有些得意。“就怕把你口味养刁了,以后连你老婆的饭都不愿意吃了,那可怎么办?”
“这没问题,”陆也摆摆手表示这不是件大事,“结婚前我把她送到你这里学上两个月,不就成了吗?”
“合着人家姑娘嫁到你家,就是为了给你做饭的啊?”贺程萧脸色一凛,伸手拍了下陆也的后脑勺,“还把她送我这里学,想得倒挺美。”
“那……那就凑合着吃呗,”陆也挠挠头,随即又笑了,“大不了,我们两口子以后天天上你家蹭饭呗。”
“算盘打得挺好。”
贺程萧被他这话逗乐了,拿筷子轻敲了下陆也的头,而在一旁一直听着的贺程言始终没插嘴,只低着头,默默地往嘴里扒饭。
吃完饭,陆也去刷碗,贺程言就在自己卧室里写作业,贺程萧坐在他床上,听着厨房里洗洗刷刷的声音,不由得笑了:“陆也是个勤快人,以后他老婆跟着他,有福气的。”
正在努力推算物理题的贺程言此刻停下手里的笔,低着头盯着桌上空白的习题册。“那以后他要是结婚了,你真要教他老婆做饭吗?”
贺程萧一愣,转而被自家弟弟突如其来的发问给逗笑了:“想什么呢,饭桌上说着玩的,你还当真呐。”
“……那他们还真要天天来咱家蹭饭?”
“那更不可能了好吗,”贺程萧觉得贺程言问这问题简直荒谬,“以后他工作结婚,还不一定住在这儿,我们也可能搬出去,哪能一直在一块啊。”
贺程言没再说话,用黑笔在纸上划拉了几下,看见纸上有了浅浅的划痕,之前推算的笔迹断断续续,看不清楚结果。他使劲往下甩了甩笔,手却不小心磕到桌角,疼得他脸色煞白,笔掉到地上,摔出一滩墨油。
“哎哟,怎么回事,没碰到吧?”贺程萧看见弟弟苍白的脸,连忙起身查看,然而贺程言摇摇头,说自己没事,说罢捡起笔,继续写自己的作业。
“你今天怎么了?吃饭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的。”贺程萧看向脸色有些阴沉的贺程言,目光透着怀疑,“和陆也吵架了?”
“没有。”
“没有……”贺程萧感觉到自家弟弟好像并不愿意给自己说实话,于是摸摸下巴,开始回忆在饭桌上他和陆也的对话,“今天不就和陆也说了做菜的事吗?怎么,你嫌弃我做的菜不好吃?”
“……”贺程言被他哥的脑回路可爱到了,“不是。”
“不是?那是因为什么?”贺程萧继续回忆,“除了这个,我们还说了陆也他老婆要跟我学做菜,嗯……可是这个你为什么要生气啊……”
贺程言喉结上下滚动,练习册上的题目他现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只竖起耳朵,听着他哥的动静。他发誓他从未像现在这样紧张过,小时候偷藏巧克力都没这么紧张。
“哦!我知道了!”贺程萧恍然大悟,他看着贺程言,眼里冒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你……是不是和陆也……”
“什么?”此时贺程言心脏几乎要爆炸了。
“你是不是和陆也喜欢上同一个女孩子了?”
一瞬间,贺程言那几乎快跳到嗓子眼的心一瞬间落地,整个因为紧张而绷紧的身体立刻瘫倒在椅子上。他望着贺程萧苦笑:“哥你每天在医院实习不累吗?怎么还有这闲工夫开这么大的脑洞?”
“啊?不是吗?”本来贺程萧眼里冒出的八卦之光瞬间熄灭,“我还以为你开窍了,知道追女孩子了呢。”
贺程言看着他哥有些失望的眼神,更加无语:“你觉得我高三谈恋爱合适?”
“怎么不合适?”贺程萧反问,“更何况你要是真和陆也比,没准人家女孩还不选你呢。”
“……”贺程言选择在此刻闭嘴。
“唉,真的,”贺程萧直起身子,分析得头头是道,“虽然言宝你继承了咱家的所有优点,但是你性子也软太好说话了,一般女孩子只把你当朋友,不把你当对象的。陆也呢,人家长得高,身子骨也壮,用现在流行话说,叫……叫男友力爆棚!对,男友力,陆也这么有男友力,女孩子肯定都喜欢他的,你想想,要是一个女孩子脚崴了,是愿意让你背还是愿意让陆也背?”
听到贺程萧这样问,贺程言脸沉了下来,他转过头看着贺程萧,目光里带着一丝不屑。
“陆也才不会随便背女孩子。”
“啊?”
贺程萧愣住,然而当他还在疑惑为什么自己弟弟要给他这样一个答案时,贺程言已经离开卧室,去厨房找陆也去了。
此时陆也在刷锅,旁边洗干净的碗摞在水池边,还没有放进碗橱,贺程言站在门口望着陆也的背影,回想起刚刚贺程萧的话,心里莫名不爽,他咬紧下唇,有些置气地走到陆也身边,使劲拍了下他的后背。
陆也猝不及防被拍了个踉跄,差点栽进洗碗池里,他急忙站稳身子,回头看见是贺程言,更是瞪大眼睛:“好好的,你打我干什么?”
贺程言瞥了他一眼,转而把碗放进橱柜里:“没什么,就是写作业写得有的累了,出来透透气。”
“是吗?”陆也将信将疑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勺,“这些我干就行了,你快去学习吧,别耽误了。”
“我现在脑子疼,不想学。”
贺程言蹲下来,把碗碟一个个放进去,陆也也赶紧蹲下帮着他放,两个人挤在狭小的空间,贺程言偏过头就可以看见陆也脸上清晰的绒毛,以及沾着点汗水的额发,他下意识朝陆也那边靠了靠,感知陆也身体的温度,这点幼稚的小心思如果让别人知道绝对会笑话自己,但是此刻贺程言却丝毫不惭愧,反而有点小得意。
你看,让他背算什么。
自己还能让陆也心甘情愿给自己家刷碗呢。
俩人把餐具放进碗橱里,摆好。然而在放筷子的时候,陆也忽然看见了最里面的一套茶具。那套茶具上面描着金边的兰花,在一众粗边瓷碗之间显出些别样的精致来,“哎,你家什么时候买的茶杯子啊?还挺好看的。”
贺程言拿着碗的手一顿,转而便放下碗,关上了柜门。“这不是我哥买的。”
“这……是我妈留下的东西。”
陆也愣住,转而尴尬又抱歉地朝他笑了笑:“哦,是吗,我还以为……你们家里没有程阿姨的东西了呢。”
贺程言默然,只转身拿抹布,抹去洗碗池边溅出的水渍。他母亲程丽丽离开这个家的时候,除了两个儿子,她带走了自己所有的东西,似乎是要断绝他们爷仨对她的一切念想,如此她才能没有负担得去追寻自己想要的幸福。贺程言父亲软弱,却深爱着程丽丽,即便贺程言那时只有一岁,他还是答应了程丽丽离婚的请求,在一个深秋的早上,抱着贺程言目送这个女人坐上出租车,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当时贺程萧没有去送她,只是呆在家里,砸碎了程丽丽曾经为这个家置办的一切物件,只剩下这套茶具被贺程言父亲拯救下来,之后就一直放在碗橱里,在贺程言打开柜门的时候时不时提醒他,他还有一个母亲。
厨房里忽然变得安静,让人心口发闷,陆也站在一旁,看着贺程言平静的脸,忽然伸手拽着他就往外走:“你想不想喝汽水?我带你出去买……”
贺程言没有跟着他走,他只是反手攥住陆也手腕,然后朝他摇摇头。
“没事,我妈都走了十几年了,我都已经习惯了,你不用安慰我。”
他低下头,看着厨房粗糙的水泥地面,有些回忆仿佛就在这地面上浮现出来,可斑驳的痕迹却把一切景象都变模糊不清。“她走的时候我才一岁,这么多年过去,我早就忘了她长什么样,对我做过什么了。所以现在想起来她,也都没什么感觉,估计她也早就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了。所以没事的,陆也,你不用担心我。”
有关于程丽丽的记忆,在贺程言脑海里着实少之又少。包括她的模样,也包括自己对她的感情。只有一个场景他记得尤为清楚,那就是那天早上程丽丽离开的时候,父亲抱着他,和他一起看着程丽丽走向路口的那辆出租车,他当时朝着那背影喊了一声妈妈,然而她的脚步却丝毫没有停留,只是愈走愈快,最后随着出租车远去,只给他留下一缕扬起的烟尘。
她连头也没回。
这个场景深深印在了贺程言脑子里,每每想起,这都让他有些难过,但也给了他一个解脱的理由。如果程丽丽离开的时候都决绝得不曾回头,那自己,也不必再纠缠下去,作茧自缚。
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除了割不断的血脉,他们大概也不会再有其他的联系了。
贺程言深吸一口气,转而对陆也笑了笑,表示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不说这些了,不是要喝汽水吗,我去拿钱,咱俩一块去买。”
“你拿什么钱,我给你买就是了。”陆也看着他,眼神柔软,“我这几天零花钱都攒着没花,几瓶汽水还是能付得起的,外面热,你就在家等着,我买完回来咱一块喝。”
“行。”
贺程言点点头,随后陆也便出门去买汽水。贺程言回到自己房间,发现贺程萧已经不见了,他有些纳闷贺程萧出门怎么没给他说一声,但随后以为是医院临时加班,也就没放在心上,只坐下重新写起了作业,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他作业都完成得差不多了,也没见贺程萧回来。
等了这么久还没回,贺程言有些急了,于是换上鞋准备出门去找,然而一只鞋还没穿好,家里的大铁门便砰地一下打开,把门口的灯都震得晃了几晃。
贺程言猛地抬头,然后便看见站在门口一脸冷漠的贺程萧。
身后,还跟着一个身材细长,头皮锃光瓦亮的男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