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满当当的一锅炖排骨摆在贺程言家的餐桌上，香气四溢，充满整个屋子。
贺程言坐在桌前看着那锅排骨，不自觉咽了咽口水，他抬头看着坐在对面的贺程萧，试探地问道：“哥，程南、程南还在客厅坐着呢，要不叫他一起？”
“叫他干嘛？他自己有骨气不愿意吃我做的东西，咱们还能强按着他不成？”
贺程萧面无表情地盛了一大碗肉，放在贺程言前面，然后往沙发斜了一眼，“不吃就不吃，不吃正好，还省我一碗饭了。”
贺程言有些头大，其实从贺程萧领着程南进家门开始，自己就一直觉得头大。离家多年的母亲身患绝症，弥留之际回到故乡，但还没有到家门口，就死在了离家几公里外小旅馆的床上，除了一封交代后事的遗书和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她没有留给贺家兄弟两个任何东西，甚至连一句话也没有。这个突然又有点荒谬的现实猛地砸在贺程言脸上，让他手足无措。以至于还没有陷入母亲去世的悲伤中，他就要仓皇地面对和接纳，眼前这个浑身带刺儿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贺程言盯着桌上的汤，起身把几块肉夹到另一个碗里，然后走到客厅，把碗放在茶几上，“吃点吧，都坐这一下午了。”
蜷在沙发上的男孩玩着手机游戏，眼皮都不带抬一下，只转过身，只留给贺程言光溜溜的后脑勺。贺程言坐下，把碗朝他的方向移过去：“我知道是我哥不对，但你别跟自己身体过不去啊，跟我哥较劲不吃饭，受委屈的不还是你自己吗？”
手机上的小人被打倒，金灿灿的“victory”蹦出来，伴着刺耳的喝彩声，显得格外扎眼。这时男孩放下手机，转过身，直直地盯着贺程言：“你谁啊管得这么宽，我受不受委屈，关你什么事？”
尽管光头的样子有点搞笑，但贺程言还是能看出程南眉眼间的那份桀骜不驯，这样子像极了十四五岁的贺程萧，陡然让他生出几分惧意，不过他没退缩，只又把碗移过去几分：“这什么话，我，我是你哥哥当然要管你了，你快把饭吃了，不吃的话半夜就饿的睡不着，明天早上起来也没……”
“我哥？就你？你也配！”
没等贺程言说完，程南便伸腿使劲踹了下茶几，震得上面的汤都撒出来，也让贺程言身子一个激灵。他瞪着贺程言，声音带着烦躁的怒意：“别**搁这跟我套近乎，就你这弱鸡样还当我哥？做什么春秋大梦呢！你告诉那个混蛋，他今天要是不给我道歉，我宁愿饿死也不吃！滚开！别来烦我！再来小心我揍你！”
贺程言吓到了，他坐在那愣了半晌，而后眨巴眨巴眼睛，声音小的像蚊子叫：“你你你不吃就不吃，干嘛发这么大火？小心被大哥听见，他又要，又要生气……”
他有些无措地起身，拿抹布把茶几上的汤抹掉，一边清理一边嘟嘟囔囔地唠叨，胡同里的人都护着他，谁也从没和他这样大声说话过，如今头一次被这样恶声恶气地对待，他脑子都有点懵。收拾完，他有点委屈地又瞥了一眼程南，然而看到那眼神还是那么凶神恶煞，便吓得赶紧扔下抹布就走，然而刚一转身，他就踉跄着，撞进一个熟悉的怀里。
“哟，这哪来的癞头小和尚，敢在萧哥地盘上撒野？”
贺程言听到陆也的声音，忽然就安下了心，他抬起头，看着似笑非笑的陆也，轻轻地按住了他的手，“你怎么来了？”
“我妈腌了点咸菜，让我给你们送点，顺便看一看这新来的什么样？”陆也把装着咸菜的玻璃罐放在茶几上，然后坐在沙发上，摸了一把程南的光头，“哥们儿发型够野啊，哪做的？”
“你又是谁啊！？”程南怒气冲冲拽下陆也的手，“让你摸了吗你就摸！”
陆也冷笑一声，反手握住乔南的腕子，一把就将他撂倒在了沙发上，程南伸腿要踹，被陆也拽住裤脚，随后两人就一起摔倒在沙发上，扭打成一团，一片混乱。
贺程言看着忽然就动起手来的两个人，先是一愣，然后上前要拉架：“松手！松手！这怎么还打起来了？！哥！哥！你快来啊！我拉不住他们”
“打什么打！”
贺程萧闻声赶来，冷脸提溜起两人的后脖颈，像拎小鸡一样把他俩分开，“要打出去打！别把我家弄乱了。”
“行啊！出去打就出去打！”程南还在那里蹬着腿张牙舞爪，“你以为我怕你啊？！”
“让你打你还真当真呐！要是不想挨顿结实的，就给我老实点！”
贺程言狠狠地敲了乔南一个爆栗，随后又拍了下陆也的脑袋：“你也是，三天不教训皮就痒痒对不对？打架打到家里来了，信不信我给你妈说让她拿皮带抽你？”
“他先动手的好不好！我可没惹事。”陆也争辩，“我就是想问问他这发型从哪做的，谁知道一上来他就甩我手，我反击那也是正当防卫。”
“正当个屁！我看你这就是没事找事！这发型我做的，你有意见吗？！”贺程萧瞪一眼陆也，随后放开手，“从小到大，就你能惹事。”
“我真没惹他，不信的话你问言宝，”陆也指了指贺程言想让他帮忙证明“清白”，“我都多大了，犯得着跟这小孩儿动手吗？”
贺程萧这时候心里正烦着，不想多管小孩子之间的打打闹闹，于是便认命地摆摆手，说：“行了行了，大晚上的也都别闹了，我头疼着呢，陆也你吃饭了吗？没吃饭过来吃。”
“得嘞。”
陆也笑嘻嘻地应下，揽着贺程言肩膀就往饭桌那走，而程南梗着脖子，重新又窝在沙发里玩他的手机。陆也给自己盛了一大碗饭，然后捞了块排骨先放进贺程言碗里，“你怎么不吃啊？这么多肉，不吃可就浪费了。”
“我吃过了，你吃吧。”贺程言摇头，把肉夹给陆也夹了回去，“不过你可别全给吃光了，留着给程南，他还一口没吃呢。”
“你倒是心软，没看见人家不领情吗？”陆也往嘴里扒拉了口饭，而后翻了个白眼，“从小到大谁都没对你恶声恶气的，萧哥都没怎么朝你甩脸子，他倒好，刚进家门就踹桌子摔碗，哪来这么大脾气？我告诉你要不是你拦着我，我早把他打一顿了，踹桌子吓唬你，什么玩意儿！”
“好了好了，他还小，又头一次回家，肯定觉得不适应的，再说了，我哥也没给他什么好脸色看。”贺程言想到贺程萧下午回来就没晴过天的脸，不禁叹了口气，“他不吃饭，我哥也不管，一进门就僵着，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也见贺程言愁眉苦脸，什么话也没说，只站起身端着碗走到客厅，坐在了程南旁边。
他大口大口地在那吃饭，香味飘到程南那里，让这个一天都没吃饭的男孩不由自主地咽了几口唾沫，他斜了陆也一眼，脸仍旧臭着：“吃饭就吃饭，能不能别离我这么近？又想打架是不是？”
“我这吃饭呢，没心情和你打。”陆也嘴里含着饭，含混不清地说，“今天可是煮的大排骨，我可不想错过这口福，懒得和你打。”
陆也说着，又咬下排骨上的肉，搁在嘴里吧唧吧唧地嚼，程南艰难地把口水咽下去，盯着手机屏幕，冷哼一声：“要是没有我，你想屁吃的排骨呢。”
“哎哟，”陆也很惊讶地挑了挑眉，“这排骨是你买的？”
“废话！要不是他把我的球鞋卖了，你能吃到这东西吗？他大爷的我花了一千块钱买的球鞋！到最后他给卖了三百块钱，全tm买了排骨！”程南的怒气再次被激起来，“还有我的游戏机！被他换给那个小卖铺的老板，就换了二十块钱！还拿它去理发店给我剃了个光头！是人吗！？你就说这是人干的事吗！”
此时陆也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怎么不是人干的事？咱萧哥勤俭持家，全胡同的人都知道，没把你手机卖了就不错了，你就知足吧你。”
“我知足？那是我的东西凭什么他给我卖了！”此时程南已然怒不可遏，“硬拽着我到这里，问都不问我就说以后他是我的监护人，让我在这里上学，我要是不听就上手揍我！这么野蛮，程丽丽都没这么对过我，他凭什么这样！他以为他年纪比我大长得比我高，就了不起啊！”
陆也耸耸肩：“你一个未成年，跟个成年人较什么劲。告诉你，你脾气倔，可萧哥比你还倔，他在这街上也算叱咤风云过几年，有的是对付你这样刺头儿小屁孩的办法，你觉得胳膊肘能拐得过大腿吗？所以啊，当哥哥的还是劝你一句，你以后还是别跟你这大哥斗气，不然吃亏的是你自己。”
“不过呢，你要是执意跟他对着干，那我也拦不住你，但前提是你得吃点饭，长长个子，只有吃饱了，才有力气和萧哥斗争到底啊。”
他说着，把那碗有些凉了的饭推到程南面前。
“吃吧，等会儿要是凉透了还得再给你热，麻烦得很。”
陆也说完便起身离开，他把饭桌上的碗筷收拾了，摞在一起放进洗碗池里，然后就去了贺程言房间，躺倒在他床上，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行了，那小子吃饭了。”
正在做作业的贺程言抬起头，拿笔尖戳戳陆也的手背，“行，你起来，刚吃完就躺着，不舒服。”
“我不，躺你床上，怎么样都舒服，”陆也翻了个身，把头埋进贺程言枕头里面，“萧哥呢？怎么没在屋里？”
“他说出去抽根烟。”贺程言望向窗外那忽明忽灭的火光，若有所思，“都多少年没抽了，好不容易戒了，现在又拾起来。”
“没事，又不是老烟鬼，偶尔抽一根排解排解也没什么，哦对了，等会儿那兔崽子吃完，碗筷你别动啊，我去刷就行。”
贺程言点点头，随即伸了个懒腰，整个人都松下来：“幸亏你来了，不然就他和我哥那驴脾气，我可应付不来。”
“那程南一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萧哥又是刀子嘴豆腐心，两人脾气不怎么对付，以后在一起勺子碰锅沿，事儿绝对多着呢。”陆也说着，轻轻踹了下贺程言的小腿，“要是以后又吵架，你就来找我，他要是不听你的话欺负你，看我不把他牙都打掉。”
“打什么打，小心陶婶听了揍你。”
“她现在才懒得揍我，”陆也笑了笑，翻了个身，顺手拿过桌子上的一本英语书，密密麻麻的字母看得他头疼，“你说你是怎么学得下去的？我光看就犯困。”
“我也想问啊，你怎么就一看就犯困呢？”贺程言打开手里的化学练习册，开始认真做起来，“这又不是安眠药。”
“可能我和它天生不合，不过今天跟着我舅修了一下午车，真的有点累了……”陆也蹭了蹭枕头，声音带着些倦意，“我要是睡着了，你就给我妈说一声，我在你这儿睡，不用叫我回去。”
“你在这儿睡，那程南怎么办？”贺程言问，“难道让他和我哥一起睡？”
“我不管，他爱睡哪睡哪，反正我在这睡……”陆也的声音愈来愈低，“我今天累死了……”
贺程言刚还想要说什么，却发现陆也已经闭上眼，进入了梦乡。
他叹了口气，起身把陆也的鞋子脱掉，然后把枕头摆正，让他睡得舒服些。陆也闭着眼睛，乖巧地抬起头，让贺程言把枕头摆好，然后就又猛地躺下，翻了个身，对着贺程言继续睡觉。
暖黄色的灯光下，贺程言看见陆也额头和鼻子上渗出了点点细汗，他拿纸巾拭去，盯着陆也的脸半晌，而后竟也脱鞋上了床，躺在陆也身边，握住他的手，循着他的呼吸声，很有规律的，一下下捏着。
这时候，作业还没有写完，桌子也还没收拾，碗没有刷，程南还在沙发上，饿急了眼的他已经开始吃第三碗饭，贺程萧还站在外面，嘴里叼着最后一根烟，一点点等着它燃尽。一切都未尘埃落定，事情都在等着一个个解决，可他此刻，却只想待在陆也身边，握住他的手，让自己心跳的频率与陆也同步。
什么事，等明天再说吧。
就算世界末日来临。
今夜，我也只想对你说声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