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程言手里提溜着塑料袋，站在高一三班门口，踮着脚，努力朝里面张望。
“程南怎么被调到最后一排了？昨天还是第四排来着。”
“不知道，估计是他课上不老实，被老师给拽到后面去的吧。”陆也靠在走廊窗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四周，“你说说你，都给他送一个星期早饭了，他不搭理你，还不给我说，就天天这么干等着，是不是傻？”
贺程言回过头，看见陆也已经臭得不行的脸，连忙凑过去认错：“我这不是怕他饿吗？程南整天不吃早饭，这样下去会把身体搞垮的，好歹也是他二哥，总不能看着他不管吧。再说了，初中部和咱们高中部离得也不远，我来回这么几趟，就当大课间锻炼身体了。”
陆也叹了口气，伸手捏住贺程言脸颊，恨铁不成钢地朝两边扯了扯：“你就是心软没脾气，跟个面团子样，由着人欺负。不过这回他要是再不搭理你，我就直接进去把他拽出来，看他还……”
“还什么？”
话还没说完，穿着松垮校服的程南便走到他们面前，一脸不耐烦。陆也瞧见他这样，刚想上前说他几句，却被贺程言拦下，
他走到程南跟前，把装着鸡蛋和包子的塑料袋递过去，“这是今天的早饭，你又忘了吃。”
程南连看也没看就推开了贺程言递过来的袋子，语气愈发不耐烦：“我说你耳朵是不是聋啊？给你说了我不吃早饭不吃早饭，你还送，还连着一个星期，你不烦，我都烦了。”
旁边陆也听了，脸色一沉又要上前，却再次被贺程言拦住，“那你要是嫌我天天送早饭烦，就在家里好好吃，别不打一声招呼就走了，你还在长身体的时候，要是不吃早饭，营养跟不上。”
他说完，就把袋子塞进程南手里：“你要是想让我和陆也天天在你班门口晃悠，那就把它扔了，反正明天我再送就是了。”
“你……”程南语塞，他瞪圆了眼睛指着贺程言半晌，最后还是一把夺过了袋子，“我吃，我吃还不行吗！”
“就在这吃了吧，正好大课间，也没什么事。”贺程言说着，把自己背着的水壶解下来，递给程南，“先喝点水，不然吃急了会肚子疼。”
程南一边瞪着他俩，一边把鸡蛋整个塞进嘴里，腮帮子鼓囊囊，像只憋着气的河豚，贺程言打开水壶的盖子递给他，接着拍了拍他的背，“别吃那么快，小心噎着。”
“你管我！”程南张开嘴，喷了一地鸡蛋渣子，陆也嫌弃地挥挥手，忍不住拍了下他脑袋：“吃饭别说话！看你喷了一地！”
“你……！”程南眼睛瞪得更圆，毛似乎都要炸起来，贺程言见状，连忙把水壶递到他手里，同时顺顺他的后背：“喝水，喝点水就好了。”
程南皱着脸拿过水壶，灌下几大口水之后开始啃包子，陆也撇撇嘴，对他说道：“不是说不吃吗？这不吃得挺香的？你说说你，都多大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亏得是言宝脾气好，要我早上手揍你了。”
“你跟那个混蛋一样，就知道揍人。”程南翻了个白眼，“除了这个，你还会干什么？”
“哎嘿你……”
陆也撸起袖子就要给他点教训，却被贺程言摆手制止，贺程言看着程南吃完，之后把水壶递给他：“这是哥给你买的水壶，想喝水拿去走廊那边接就行，我在前面那栋楼的二楼五班，有事就找我，还有中午下课去门口等着我，我跟陆也和你一起……”
“行啦，你怎么这么唠叨，跟老太婆一样，”程南不耐烦地打断贺程言的话，“身上有钱吗？借我点，我中午不想吃食堂。”
贺程言愣了一下，转而反应过来，在自己兜里摸索起来，“我平常不买零食，身上没带多少……大概，就这么些。”
他从兜里掏出一张十元的纸币，刚要给程南，却被陆也拦住，“这是萧哥给你的零花钱，你就这么随便给他啦？万一他要是骗你怎么办？”
贺程言看看程南，伸手的动作迟疑了，然而还没来得及收回手，那十块钱就立刻被程南夺了过来：“我闲的没事干了骗你玩？放心好了，我就上学校小超市买桶方便面，剩下的钱，回来再还给你就是了。”
“不用还，不过就这一回，下次你得跟着我和陆也去食堂好好吃饭，”贺程言讪讪收回手，然后叮嘱他道，“你也别老吃方便面，对肠胃不好，小超市里我看见有卖面包的，你不想吃食堂，吃点面包也行。还有今天星期五不用上晚自习，我们可以一起回家。”
“好好好我知道。你们走吧，我先进去了。”
程南把钱揣进兜里，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转身就进了教室。
陆也看着程南的背影，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就这么信他？我看这小子要钱八成不干好事。”
“他人生地不熟的，还能干什么坏事？”贺程言不以为意，“再说了放学一块走，他要干什么我们不都能知道吗。没事，就十块钱，反正平时我也不怎么花。”
“那是萧哥给你的零花钱。”陆也满脸不高兴，“你一个星期就这么十块零花，平时都不舍得给自己买点什么，这下倒好，一次性全给他霍霍了。”
“哎呀没事，就这一回，下次他再要我就不给了。”
“说好了啊，就这么一回，他要是想要钱找萧哥要去。”
“好好好，我给我哥说，他肯定给……快上课了，咱们回去吧。”
贺程言说完，朝陆也笑笑，然后拉着他回教室了。
果然陆也说得没错。下午放学，贺程言他们并没有在高一的教室看见程南，打听周围同学，才知道这小子下午的时候就没了人影。贺程言连忙和陆也骑上车分头去找他。他先来到镇上的那家网吧。刚一进门，网吧老板胖哥看见是他，便笑着站起来，问道：“哟，言宝啊，萧哥叫你来的？”
“没，我来找人。”贺程言被这里烟雾缭绕熏得咳嗽了几声，“方便的话我能进去看看吗？”
“方便！怎么不方便！”胖哥从柜台内走出来给贺程言引路，“不过你找谁啊？今天下午来打游戏的老多，是你认识的同学，还是萧哥的朋友？”
“不，是……”贺程言还没说完，便看见青烟缭绕间电脑后面那个毛茸茸的寸头，他赶紧跑过去，一看，果然是程南。
“程南！”贺程言喊了他一声，然而网吧声音太杂，程南又戴着耳机，所以并没有听见，在喊了好几声无果后，贺程言只好上前，把程南的耳机给拽了下来。
“靠！谁啊！”
程南怒不可遏，回过头想看看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扰他兴致，结果一转头，就看见了贺程言的脸。
他愣住，而后立马站起来，有些心虚地看着贺程言：“你你你你怎么找到这来了？”
“你问我，我还想问你呢。”贺程言反问，“不是说让你等着和我们一块吃饭吗？怎么跑到这里了？还有钱是哪里来的，是不是今天早上我给你的？”
程南被他步步紧逼的追问弄得有些烦燥，他摸了把自己脑袋，随后破罐子破摔道：“是，这钱是我骗你的那十块，我在学校呆得无聊，所以就上这打游戏，不行吗？”
他说完就再次坐下，继续玩游戏，对贺程言理也不理，贺程言喉结上下滚动，随后鼓足了勇气上前，势必要担起自己做哥哥的责任，“这钱是我给你买午饭的，不是让你在这里打游戏的，你怎么能设这么做呢？而且放学了就要回家，你快跟我回去，哥还在家里等着呢。”
“那是你哥不是我哥，他等不等关我球事。”听到贺程言搬贺程萧出来，程南脸变得有些不爽，冲着电脑屏幕的对手就是一顿输出，此时他已经拔掉了耳机，机关枪扫射的声音格外清晰，突突地，撞击着贺程言的耳膜。贺程言站在那，看着程南在游戏里接连射倒几个对手，然后上前，按下了主机电源键，电脑瞬间黑屏关机。
“靠你干什么！有病啊！”
程南目瞪口呆，猛地站起来就推了贺程言一下，贺程言反应不及，被推了个趔趄，然而就在他马上要摔倒的时候，身后的人几乎是跑着上前扶住了他，贺程言还没回头看是谁，就见那人冲过去，朝着程南就是一拳头。
“他***你找死是不是！”
“陆也！”
贺程言惊呼一声，赶紧上去拦住他，“等等！停下！你先别动手！好好说话！”
“*这小子欺负你不是一回两回了吧！我看在你的面子上才没找他算账，现在蹬鼻子上脸，都敢动手打你了！言宝你别拦我！看我今天不揍他顿结实的！”
陆也说完，抬脚就又要踹，而程南挨了陆也拳头，火气也蹭地上来了，“来就来！你以为我怕你？！跟在贺程言后面像条狗一样，你以为你是谁啊！”
“别打架别打架！先都好好说话，这里都是电脑，打坏了我这生意可就做不成了！”
这时候网吧老板胖哥见俩人打架，连忙跑过来劝，幸得他这一身肉不是白长的，几下就轻松制住程南，而陆也也被贺程言安抚住，他们来到了网吧外面，胖哥看着这俩凶神恶煞的主，不由得抹了把脑门上的汗：“我说现在这小年轻咋火气这大呢，好好说话不行吗？非得动手才行？”
“对不起啊胖哥，给你添麻烦了。”贺程言连忙向胖哥道歉，“我就是想让程南回家，可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没事，不怪你。”胖哥摆手，“是陆也和这小子脾气太大，话说回来这小子谁啊，我之前没见过。”
“他……他是我家老小。”贺程言有些尴尬，“前些日子刚从外面回来。”
“哦！这样啊！”胖哥恍然大悟，“合着这就是你哥领回来的那位弟弟啊，难怪脾气那么大，跟你哥那时候倒是一模一样。”
他哈哈大笑几声，随后掏出手机。“行啦，天色不早了，我给你哥打个电话，让他接你们回去。下次可别再打架了，有话好好说嘛。”
他给贺程萧打了电话，没过一会儿贺程萧就骑车过来，三人战战兢兢跟着他回家，一回来果不其然，陆也和程南首先就先挨了贺程萧两个脑瓜崩。
“长本事了是不？不在家里打去外面打！？”贺程萧瞪着他们，随后又望向贺程言，“还有你，好好的去网吧干什么！”
贺程言无法，一五一十地把这件事给贺程萧说了，然后就给贺程萧认错：“这件事是我不对，是我先惹程南发火的。”
“你有什么错啊！”陆也在一边急了，“分明就是这个兔崽子骗了你的钱去网吧打游戏，你找他他还打你，到最后怎么成你的错了？”
程南在一边也急了：“我没打他！他拔我电脑我就一着急推了他一下，我没想着要打他！”
“你俩给我闭嘴，”贺程萧烦躁地揉了揉眉心，“都别推卸责任，三个人放了学不赶紧回家跑外面闹腾，那就是都有错，言宝，还有程南，今天下午你俩给我到院子里站着好好反省，认识不了自己错误，不许进来吃饭！”
“不是！这关言宝什么事啊！”陆也对贺程萧这判决表示不服，“他可是被打……”
“你先给我闭嘴，”贺程萧没好气地打断他，“别以为你自己没事了，告诉你，我这就带你回家，让陶婶儿亲自收拾你。”
“什么？！”陆也慌了，“好歹我把你当亲哥，你怎么能这么卖我！？”
“陶婶儿说了，以后要是逮着你打架，就把你拖到她面前，她亲自处置，”贺程萧无情拽住要溜的陆也后领，拉着他就往外走，“这可怪不了别人，谁让你又撞枪口上去了。”
“不要啊哥！我求你饶了我吧！”
陆也悲惨的求饶声在院子里逐渐消失，只剩下蝉在树上吱吱作响，似乎在预示，这并不是一个安静的夏天。
——
胡同里每户都有个后院，贺程言家也不例外。住的屋子外三级台阶，连着外面的院子，台阶是厚重的石板，岁月流逝间也早就被磨得毫无棱角。此时此刻，贺程言和程南就坐在这台阶上，各自沉默着，谁也不说话。
天已经黑了，别人家的饭菜香伴着烟火气丝丝缕缕传到院子里，也让某个人的肚子不自觉地叫起来，贺程言听见那咕噜噜的响声，扭过头，看着那颗毛茸茸的脑袋，然后从书包里面拿出一袋面包，递到程南跟前：“吃点吧，中午和晚上都没吃饭。”
程南看也没看，挥手就把面包打掉：“滚，别在这给我装好人。”
面包被打落在地上，扬起一片细小的尘烟，贺程言捡起掉在地上的面包，拍掉上面的灰土，而后又递到他面前：“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这次是我不好，我跟你道歉。回头等陆也来了，我也让他给你赔个不是，你先吃点东西吧，饿了一天了，肚子肯定不好受。”
程南回过头，看着贺程言良久，而后便一把夺过面包，撕开包装袋狼吞虎咽起来，他吃得急，面包又干，好几次险些被噎着，于是贺程言便伸手拍拍他的背，让他吃得顺畅点。程南心里一动，却把他的手挥开：“别以为这样你就能跟我套近乎，告诉你，我和那俩王八蛋的恩怨还没完呢。”
”陆也和哥脾气是有点急，但其实人都挺好的，你不要怪他们，”贺程言耐心解释道，“尤其是大哥，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窝里横，看着是对你凶巴巴的，但其实心里还是很在乎……”
“行了，你不用说这些没用的，”程南打断贺程言的话，“骗你钱上网，还推你是我的不对，但我讨厌旁人什么情况都不问，不分青红皂白就直接给我划罪名，一见那他们都这样我就来气，尤其是你哥，那凶神恶煞的样子，简直跟程丽丽如出一辙，让人看着就生气。”
听到程丽丽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贺程言忽然觉得心像是被攥着揉了一下：“妈……妈妈她，经常对你发火吗？”
“对啊，别看她那么瘦，脾气可大得很，打起人来也跟那混蛋一样疼，”程南直起身子，刚要给贺程言讲述程丽丽的残暴行径，可忽然意识到现在情况好像不对，便又冷下脸，没好气地问：“你问这个干嘛？看着我被打很高兴啊？”
“不是，就……就随便问问。”贺程言抬起头，朝他笑笑“放心好了，只要你听哥的话，老老实实跟我去上学，哥是绝对不会动手打你的。要是以后他再不分青红皂白就动手……你就躲在我后面，我在前头护着你，这样你就不用害怕了。”
程南微微一愣，而后便别过脸，说话都有些结巴：“谁谁，谁要躲在你后面？你又瘦又小的，我才不用你护着呢。”
“你是我弟弟嘛，贺程言笑眯眯地回答，“弟弟躲在哥哥后面，理所当然。”
“谁是你弟弟，说了别跟我套近乎……”
程南瞪了贺程言一眼，而后低下头继续吃面包，等到吃完，他有些不自在地揉了揉鼻子，又看了看贺程言，随后，从裤兜里掏出了五块钱，塞到了他手里。
“……喏，这是你给我那十块，我花了五块，还剩五块，还给你吧，反正我也不需要了。”
他依然摆着一张臭脸，眉目间桀骜，可贺程言却不再害怕了，他把钱收起来放进书包里，而后看着程南，笑得愉悦。
“明天早上起来，我们一块去陶婶儿买早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