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有个人,他不计较身份地位,不计较性格余淳,不计较恩怨伊始,不计较波澜起伏。
他眼里有星辰大海,他周身有光芒万丈,他心里有诺言千城。
于世界千千万万,斑驳陆离,无我。
寰宇幻玉九重之后的大乘境,可填山海,可创世界,可拥千万人入怀,可纳无数情爱,可清祈愿诉求,可并混沌安世间。
美好与之环环相扣,此心却无立足之处。
杞家人,身负寰宇,能爱天下,却独此身。
神风从来没想过他能从杞君手里悄无声息的接任守护的位置,是因为他难以摆脱自己的夙命,不敌时光无情,不敌宿世浅宁。
他以为的以为,终于在父亲长情和杞君的百般呵护下瓦解,他也终于有了自己的身份地位,也让自己漂泊无依的心从此有了归属。
从前,他渴求的太多,多到父亲和杞君必须要用自己最珍贵的东西来换。
可现在,他心里虽有遗憾,却并无后悔。放弃挣扎,抛开执念,放下所有,去修补为了他而付出的这方小世界。
“去吧,不管你经历了什么,我们都,等你。”
玉泽紧紧抱着神风不松手,“你就这么确定吗?确定我会回来?”
神风回答,“没有确定,但我知道,你是亦约,你会回来。”
玉泽笑了,用另一只未沾染血迹干净白皙的手将一个精致的上面绣着玉叶花的小袋子放在神风手里,并且拒绝他返回来。
“这是我在遇到你之前拿到的,算是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我把它暂且交给你保管,我希望我回来时你亲自交给我。”
神风抬头望进那妖艳瑰丽又满含希求的眸子,握住了那个小袋子,“好。”
玉泽又看了看站在神风身旁的帝少谦和叶柠栀,他没有说话,径直走进了那些昏睡过去的人群之中。
“你和玉泽之间…”
帝少谦有些担心,玉泽那一眼太平静了,平静的令人害怕。
神风知道帝少谦是什么意思,他也知道玉泽为什么会选择妥协,只是他不能拒绝,不然玉泽不会进入寰宇幻玉境,如果不进入,那个人就没可能醒来。既然要赎罪,玉泽就必须去。
“你们不是想要真相,那就走吧。”
叶柠栀和帝少谦望着这一院子的人,“去哪里?”
神风没有说话,只是望着那已经被人围起来的大门,不知想起了什么,竟然笑了一下,然后把千沉给他压制痛感的针又刺进了几分,他可不想在那些人面前昏过去。
“天音,我好像感受到了……”
神风屏蔽了痛感,却还是能感觉到心口处的疼痛,他是真的没想到,天音——那个从小陪伴他的人,居然也骗了他……
在这样即将到来的新年里,天音仍旧一身黑衣,舍弃了原本自己钟爱的素色偏暖的衣服,就像舍弃他们之间的感情和约定一样。
天音只身打开大门,一步一步慢慢走来,却又停在五步之外。他的眼睛里似有迷雾重重,令神风看不清他的真实想法。
他的言语却还是一如从前,随意又令人舒心。
“谁也没想要你感受,都只想你回家而已。”
神风不答话,却听天音又道:“你把他困在家里,你知道事后要付出什么吗?”
“知道。”神风轻声回答,“那些惩罚我并不怕,我怕的是……”
再也见不到他……
“呵…”天音冷笑:“那你知道叶家已经被控制,叶相年也被老家主绑了吗?你又知不知道一旦你出了这道门,帝都又要恢复从前的模样了吗?这些你要保的人,一个也逃不掉!这些我们一点也不在乎,你呢?你问问你自己,是不是真的要这么做!”
一针见血指出神风的软肋,神风使用寰宇幻玉境不就是不想让这方小世界崩塌?天音阻拦他不是为了帝都世家这些人,而是为了自己。他身上的能力虽然消失,可不容于世的血脉注定要被消弭,他会死,彻彻底底消失在世界,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
之前他和天音就约定,他愿意舍下所有,保下这个世界,只希望在最后时刻解除加入保护他行列的所有人的限制。他不想要那些人陪他这个任性妄为的人,也不想要那些人同他一样舍下所有的羁绊,更不想要那些人偏离轨道太远。
他们是自愿的,可他是不值得的。
从小到大,他背负太多,那个人给予的新生,父亲和杞君给予的重生,里面有太多太多的债,太多太多的孽,他用尽所有力气和方法都还不起,也填不完。
时光无情,轮回百转,也抵不过一个‘命’字。
“天音,我可以不出去,但是我要见他,完好无损的。”
闻言天音打了个手势,然后一个人被扛了进来,神风看着嘴被封住手脚被绑的叶相年,两鬓微霜,原来曾经那个意气风发斗志昂扬的少年也老了,可唯一不变的恐怕就是他想要见杞君的心了。
神风走上前把嘴上的封条撕了下来,而后指了身后这一院子的人,“你对你们的计划,可还满意?”
少年好似高高在上一身傲气,可在旁人眼中却是一只坚强到令人心疼的矜贵的小老虎。叶相年望着面前的少年,即便包裹的再严实,他也能知道少年受的伤,流的血。浑身是血,瘦弱又苍白的身体是宽大的衣服也遮掩不住的。
“世家动乱,恩怨了断,掩埋曾经,往来清清,这是我们的计划。”
叶相年眉眼间尽是笑意,容纳爱恨的释然与怀念,可是他和范齐莘计划的再好,也没能料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帝少宴他们将计就计把一切搞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一切都是命吧!
命里无时莫强求,终是他强求了……
“可是凡事都有例外,他们临阵倒戈造成了现在的局面,也终究是我们无能,还是需要你们来解决这些事情。”
神风不以为然,“把你的心收起来,把你该做的做好。我若死了,杞家必然散去,用不着你们费心筹谋。”
面对叶相年的讶异的目光,神风神色依然,丝毫不给他留余地,“既然退出权利中心,就没打算再回来。既然拒绝的干脆利落,就不会有再见之日。”
当年倾慕杞君的犹如过江之鲫,而能入杞君视线的,只有父亲长情。其他人,对于杞君来说,不分你我,不分敌友,也不分男女,都是陌生人而已。
后来,有了神风之后,才有了杞家人、神风在意的人和陌生人三类人。
叶相年自认为隐藏的很好,却没想到被面前的小少年一语道破,难堪吗?好像没有,有的只是感慨,这个小少年以十岁稚龄就通晓了许多事,也承担了许多事,果然是杞家的孩子,也不愧是杞君一手带大的孩子!
“我一直还存在幻想,所以调查真相。只是后来越发不受控制,我很抱歉。”
叶相年的态度很好,也很谦卑,就像曾经对待杞君那样,他把神风也看成了一个独立的个体,一个可以撑起门楣的继承人。
他只说了原因,却没说他自己的结果,一个拿青春寿命和他人做交易的人,结果可不会太好。
神风感受到周边温度的不断升高,再看看浮在玉家院里的无数清透的点点,很好很强大的黑科技!
神风看了眼身后的叶柠栀和帝少谦,一个伤心失望,一个谦和温柔,一个太真实,一个假表情。
“说吧,那个人是谁?”
叶相年摇摇头,浅笑着回答:“没有谁,我一人足矣。”
神风的身体只是暂时被千沉稳定住,心口的子弹还未取出,千沉他们四人本不愿他在此逗留,可他们猜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不得已才要把他留在玉家,留在拥有‘守诺’主人的守护身边,玉泽才是原本的守护,才是安稳这个小世界的守护者,前几次没有玉泽,所以才会被杞君接手,而现在不同了,玉泽还在。
正是因为玉泽还在,有些事情是不允许发生的,就连保护过玉泽的神风也被消去能力,甚至马上面临死亡的境地。这都是这个世界对玉泽的偏爱,也是对他方来客的排斥。
“其实,我很好奇,她那样疯魔的一个人,画地为牢多年,怎么会成为你背后的那个人?”
神风是不解,只是在知道闻人时渡是烟雨月楼的人之后,他才知道当年杞君做了什么,又与天道法则做了什么交换。
他们反抗,他们不死,他们留守,不是他们能力过人,因为他们是本源存在的,杞君无法对他们进行抹杀,倘若抹杀,那么将会对其反噬。
既为守护,当是一切无所遁形。
叶相年神色如常,依然如故,然而心里却知道,在这个小少年面前,他的一切都不再是秘密。
但,这也是他知道神风踏入新国乃至帝都以后,不和神风碰面的原因。神风这个孩子太聪明了,除了自身的先天条件,身后还有整个杞家为他保驾护航,两相结合,神风掌握的远比他们多的多。是以,他才更不能见,即便他很想很想从神风那里知道杞君的消息,他也没有出现。
得不到回应,神风也不再开口了,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下身高差,脸色有点不好看,待到叶相年身子微微向前倾,视线与他持平的时候,神风才缓过来。伸出那只血迹点点的手,一指戳在他的眉心,一指之力竟然令叶相年后退了两步,力道之大可见一斑。
叶相年摸着眉心间的赤血红印,面色复杂,低低的声音穿过神风耳膜,“不是所有的事情都有结果的……”
神风不以为然,“有些事情,结果必须,且必须结果。”
神风还想说什么,突然感受到一股异样的波动,转身想要返回寰宇幻玉境,却见天音扣住他的手腕,一脸阴沉,语气冷然。
“你还想做什么!”
“姑姑…”神风抬头望着天音,“我感受到了姑姑!我找到她了!”
“闭嘴!”
天音彻底怒了,“不说他,就是我们也找了很多年了,一点痕迹都没有!你说找到就找到,你以为自己是万能的了是吧!”
神风知道天音是在担心他,也知道天音来这一趟是为了带他走,可是他走不了,天音也知道,正是因为知道,才会这样质问他。
神风望着天空中的漫天烟火,好似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几个人手脚笨拙的保护他放烟花的记忆。
那时候,他并没有入心,只觉得那几个人真的好烦,也好吵。
后来,他们死了,就死在他面前。
“天音,我在乐铃神愿树下,许过愿。”
一股冷意瞬间入了心头传达四肢百骸,天音慢慢松开了神风,他甚至不敢去看神风。
“你许了什么愿?”
神风扬起一抹微笑,映着烟火,纯净又美好,“见到父亲和他以后,我向乐铃神愿树许愿,愿他们不再分离,愿一切恢复如常。”
天音懂了,全都懂了,神风的所作所为,他全部都懂了。
这个因他到来而混乱的世界,终于要被掰正,恢复曾经的平静......
神风一眼望进天音慌乱的视线中,“可是,我还是弄糟了,这里还是乱了。”
天音一张娃娃脸上再无怒意,他慢慢抚上神风的心口,“你的心...到底在哪......”
神风笑颜依旧,“它在,风尘雨梦中;它在,亿万星辰里;它在,云雾山川间;它在,时间浮游下。”
天音痛苦的闭上了眼睛,“既然如此,我不会拦你了。答应你的事,我也会做到。但是!你答应我的,我希望你做到!”
天音决然的转身,只给神风一个孤寂的背影,神风展言相送,“它在春雨中凝生;它在夏雷下锤炼;它在秋风间安怀;它在冬雪里依存。”
是以,如梦常在,安怀此间。
叶相年望着劈开如梦幻境空间的少年,看着他一步一步融进去,看着他如暗夜幽魂般游走在众人之间,看着他以全新的视角纵观全局。
那一瞬间,他才知道他们不是有多厉害,而是有人给了他们为所欲为的借口和理由。望着那透视出来的影像,他们可以清晰的看清楚里面的一切,包括这一院子人在里面的所有经历。
神风望着那些农耕劳作的人,心里不禁想:就他们这群高高在上的家族继承人是怎么会把这些农活干的这么像模像样的?
思绪还没有神游几分钟,就被一道婴儿的啼哭唤醒了,就见一大帮子农家大汉对着一个突如其来的婴儿手无足措的傻样子,神风没有好奇小婴儿是谁,因为这一帮子人里面没有玉泽,也没有帝少宴,如果神风没猜错,他们此时应该和....
还没来得及细想,他被一道力量吸到了另一处,也就是刚刚那处农耕土地外的一处庄子,这处庄子的建筑是仿古建筑的,三环五廊亭台楼阁的,建的倒是别致。
神风了然一笑,因为他知道,自己来对了地方,就像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不是寰宇幻玉境,而是真实地方一样。
一身血迹有些狼狈的神风望着水榭边上玩闹的孩童,先是愣神,其次是怀念和依赖,最后才舒心的笑开,生命初初开始,这样真的很好。
“这里不是你该来的。”
神风没有转身,他知道身后来的人是谁,也知道这句话的意思,不过来人没有动手,神风还挺意外的。
“你是可惜我找到了这里,还是可惜我惊扰了这里的谁?”
神风不用看也知道那张平素无欲无求的面色是何等的难看,“符静宸,这么多年,你好像一直止步不前啊!”
一句话戳中符静宸的心窝,别看他身着朴素之装,面上也寡酥,但他这个人却不是什么好东西,要不然为什么身为外甥的北堂珏会这么怕他。
曾经的符静宸可是面不改色心不跳的掐死了全家,包括自己那刚出生三天的女儿。还有北堂家的衰落也是符静宸一手策划的,只不过还没来得及实施,就被北堂主家的家主以自损的结果阻止了。符静宸还曾经亲自找到北堂珏,告诉他要是生出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就把他的脖子拧断!很久以后北堂珏才知道,他的母亲当初嫁给父亲不是自愿的,是北堂家和母亲的族人趁符静宸失踪的时候用李代桃僵的戏码换取的婚姻盟约,幸运的是父亲和母亲在相处之中逐渐喜欢上了对方,等到符静宸找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再怎么压制的符静宸在见到那个女人抱着孩子的时候,他就彻底失控发疯了,也就有了后来用一只手掐死了全家的事情。
北堂珏说符静宸死了,血溅三尺的那种。他确实血溅三尺,至于死,不过是假象罢了,他一个异士,可不会那么容易死。
符静宸若不死,他没办法离开新国,更没有办法来到这里,这个由烟雨月楼看守的罪业之地。
好似知道神风的想法,符静宸轻抚了下宽大的袖袍,“你想以一人之力,妄图将这片废弃的小世界融合,简直是做梦!”
“是不是做梦,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神风转身望着他,俊颜清透,长发灰白,“我其实是想了很久,才把一切想明白。你算计那么多,无非想要离开这里,可见到他们之后,我知道我想错了,包括之前我知道的事情,或许都是有偏差的。”
符静宸望着水榭或动或静的孩童,淡淡的道:“你并没有想错,时间、故事等等都是如此。”
神风闭眼感受,他告诉符静宸,“天空是蓝的,阳光是暖的,风是级动的,山林幽幽,江川清清,四季分时,雨雪纷至。落后的是一寸土地,不是时间,不是思想,不是技术,更不是人。这里条件很艰苦,建筑和等级制度也是古制,可这里的人,并没有被同化,他们依然清明。消失的是力量,不是人本身。”
“我说的,对吗?”
神风一眼望进符静宸如沐春风的眼中,可惜的是那视线并不是对着神风,而是水榭的孩童,他知道符静宸喜欢孩童的原因,只是他不能说,就像他无法走上前一样,不打破不惊扰他们成长的轨迹。
符静宸见孩童离开了水榭,这才收回自己的视线,“他没有教导你,‘不该你管的别管,不该你做的别做’吗?”
此言一出,神风知道自己说对了。只是说对了又怎样,符静宸根本不想理会这个突然闯入的由那个蛮不讲理的人教出来的继承人。
神风虽然明白了大概,但他心中仍然有疑惑,“符静宸,从始至终的参与者都有他们,他们的身份是什么,你的身份又是什么?”
符静宸回头望了一眼神风,而后带他来到了一个空地上,这片空地看似平平无奇,实则踏入进来又是另一番景象。
入眼皆是黄沙,一望无际。
符静宸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黄沙,一望无际的黄沙。”
符静宸又问他:“你知道,我看到了什么?”
神风摇头,符静宸回答:“风疏雨骤,扶柳花盈,草木青青。”
神风问他:“为何?”
符静宸平静的开口:“你不知道是为何吗,东暗君主的继承人可不会问这个问题。”
黄泉八百里,无花无叶,一片荒芜
“生机和死境......”神风嘴角轻扬,“原来如此。”
符静宸倒是没想到神风这个小少年对生死看得这么开,点透了,符静宸也就不继续了,毕竟都不是什么好事,也没什么好说的。
符静宸不说,神风可不会安静的等着或者自己去找,他通常可是会下引子的。
“之前我一直怀疑权秀雅那一手的研究是怎么来的,后来查了下她的身世,有你这么一位异士的父亲,她那双手倒是可以理解了。”
权秀雅?父亲?符静宸脸色有些冷意,但也没有说什么反驳,神风见没有动静,又继续道:“后来又一想好像也不对,我又把视线转到了化名‘费冉’的叶冉云身上,比较之下好像也不对,毕竟年纪对不上。之后,权秀雅被授意接近世家,接近玉家,好巧不巧成了玉家当家玉沉吟的心上人,再后来的一系列操作简直和你不相上下,有过之无不及啊,不是父女可惜了。”
可惜?
符静宸冷哼一声,“和你那个监护人一样,阴险狡诈,诡计多端!”
呦~终于开口了啊,好事!
神风那是一个开心,只是面上还是一副受教的样子,“承蒙夸奖!”
死不要脸皮!
果然什么样的人教导出什么样的孩子!
符静宸就不明白了,明明那个人是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一个人,怎么这个小崽子就一点也不随他呢!还特别像那个讨厌的厚脸皮的老妖怪!
神风一改嬉闹,一脸正色的道:“我确实怀疑过,只不过我之前不确定这片空间的归属,现在我知道了。知道了,这一切不是偶然,都是必然要发生的。就像你知道我迟早会找上烟雨月楼,找上闻人,迟早会知道帝都更迭的始末。可是既然我是一切罪业的根源,为什么还会一直存在......”
符静宸站定,背对着神风问了他一个问题,“在问别人的身份之前,你自己的身份是什么,你问过自己吗?”八壹中文網
神风的心骤然疼痛却依然不改他的眼神坚定,“我知道啊,他们都以为我没有记忆,其实我有,现在的,过去的,很早很早之前的,我的身高变化就已经在预示着某些事,某些结局,某些记忆。只不过那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真的已经是一个过去,我心向往,无法企及的过去只是现在我的一个推手,推动着成长。”
他是神风,很久很久之前,他也叫神风。未染之年,拾神之风的神风,是被那个人捡到的神风,是被那个人养育的神风,是被蔚拾风亲自推下深渊的蔚神风。
蔚拾风对神风的影响很深,深到什么程度?那个轮椅就是见证啊,为了逼他,不惜以双腿为代价,至此神风再也无法容忍身边人坐轮椅,尤其是因为他而坐上的轮椅!
所以当日在断山,神风知道迷雾对面的远方是蔚拾风,他才会说那些话,对于神风而言,那是曾经养育他的人,那是他曾叫‘阿父’的人,他不能以生死论之,所以他能做的只是顺应自己的心,不再跟随蔚神风的脚步,他的转身,他的决定,他的生活,都不是苛责自己束缚自己,而是放开自己。
符静宸提醒神风自己的身份,还有另外的深意,那就是他在告诫神风,越是想要忘记的想要摆脱的,就越是纠缠不清!
神风从始至终都知道,他要面对的不是别人,是他自己,是他对自己的过往怎么看,不是别人。他有逃避过,有忘记过,也有痛苦过烦恼过,但这些都是事实,无法抹去,它是过往,是记忆,是经历,是成长,是新生。
曾经不代表现在,蔚神风也不代表杞氏神风。
这是他从意识世界回来之后,也是和曾经的自己共同想通的,不再紧紧抓住,要学着放手,要向前看。
对于现在的自己来说,自己是谁重要吗?是重要的,只不过在这个重要之前还要加上一个前提,那就是完成自己要做的事,完成对自己的承诺,完成曾经对自家人的承诺。
符静宸不知道神风最初的身份,还有要做的事都是什么,他只是知道他在这里是有自己的任务的,这个小世界终究要被修复,至于能不能回归,以前他不确定,现在他知道了。
神风的到来,他就知道他的这一段旅程结束了,那个他心里无法放弃的人也终究要逼自己放下了。他从来不觉得这里有多苦有多难,因为他等的人出现在了这里,他放不下的人长在了他的庇护之下。可以说,这里让他完成了他的心愿和遗憾。
“我不知道你和烟雨月楼做了什么交易,但现在也不重要了。”神风望着一处阁楼,“只要他接受了,这里也就能融合了。”
符静宸神色淡淡,“这里没有那四个人。你想要在这里消掉玉沉吟对他们的影响,只是很可惜,他们无法踏入。”
神风面露疑色,上前一步与符静宸并肩,“如果被连通,帝都世家的人在,那帝少宴和权靖岚应该都在才对,怎么会没有?”
符静宸伸手指了指神风的心,“你还是没明白他们对你的感情。”
他们的感情?谁的?
父亲和杞君?应该不是,那符静宸说的是……
符静宸不知道那些弯弯绕绕的内情,他只知道当初那一场祸事的起因。
“玉沉吟拿到的留音玉璧影像资料,背后的推手不是叶冉云,也不是官乔伊,是烟雨月楼,是两间守护。就算不是他们,也会是另外的其他什么人。因为这是必然发生的事,是谁都无所谓,只要有这个引子,只要保证某些事的走向发展,其他的都不重要。”
“不重要……”神风复念着,“符静宸,你说的或许对,只是谁也没有办法决定现在和未来。命运的轨迹是注定的也好,是未知的也罢,属于自己的未来是自己坚持的决定,好与坏,都是自己的选择。”
有独立的意愿,按照自己的选择来生活,这是神风坚持改变甚至打破桎梏的原因所在。
符静宸伸手接过一片青叶,望着上面的纹络,然后笑了,“如清莲冰鉴,如草木识香,如落花逢君,如玉壶唯心。你想的还是太浅,想法虽好,于那些人而言,有些本末倒置了。”
神风摸不透符静宸,不论是符静宸这个人,还是他说的话,神风都吃不准摸不透,有些高深莫测,也有些…漫不经心。
“那帝都这些人在这里是填补什么?”
符静宸自由的穿梭在庄子的连廊之中,对于神风的问题他没有立刻给出答案,而是让他观望这四周,观察仿佛被隔开的庄子里面的人。
他们或修枝剪叶,或栽种花草,或整理抄写,或训练强身,或……养孩子?
神风走走停停,最后把视线放在符静宸身上,“这里是烟雨月楼的一部分,而你,也是烟雨月楼的人,对吧?”
符静宸眉眼上倾,“怎么说?”
“我猜的。”神风摸了下手指间的一线天戒,“他在空间置换之前和烟雨月楼做了交易,而你也是,你和烟雨月楼应该达成了共识,短时间内根本得不到自由,所以你们才想办法和平相处下去。被迫进入这里之前,除了自身,其他无法保证,你若不是其中的人,烟雨月楼不会轻易相信,也不会轻易与内陷之人做交易,即便报酬有多丰厚。”
“符静宸,也许我还有很多事情都不知道,但是我相信,我在这里,会找到属于我的答案。”
说完神风自己便离开了符静宸的视线,他走在亭台楼宇之间,看着那些人周而复始如复一日,看着那个小婴儿从牙牙学语到欢乐于田间乡野,看着那些人为了救治生病的孩童乞求的模样,看着那一条生命的流逝,看着他们亲手埋葬关于小孩的一切,看着他们重新接纳新的生命,看着他们一遍一遍,永不停歇的循环。
看着看着,神风笑了,那一笑灿若星辰,那一笑怡然清透。
“你哭什么?”
声音虽然稚嫩,但也掩饰不了其中的沉稳,甚至让神风从中察觉出了老气横秋的感觉。
锦衣华服的小童坐在神风身边,神风望着莹莹的碧水,“我只是在想一些事。”
小童端的是一副谦和沉稳的模样,“身为男子,有什么可哭的?你看那些人——”
小手一指,指着那些帝都世家的人,还有一些神风不认识的人,“他们天天都在干同样的活,时间循环一样做着事,也没见他们有什么难过的。你是人小了点,还狼狈了点,未来还有很多可能,有什么想不开的。”
神风有些诧异,侧头望着小童,“没有想不开,就是想的太开了,反而无法面对那些爱我护我的人。”
小童执手将神风脸上的泪痕抹掉,“既然爱你护你,那就是心甘情愿。既然心甘情愿,就说明你值得,有什么无法面对的。”
爱是相互的,有那么一个人出现,恰好给了彼此一个生出真心和珍惜的机会。
七情六欲,爱恨纠缠,都不会阻挡。
神风侧身将小童抱进怀中,小童先是一愣,而后放弃了挣扎,虽然有些嫌弃神风,但还是安安静静任由神风抱着,神风知道小童不会拒绝,因为无论过了多久,无论发生怎样的改变,这个人他是始终不变的,为了神风,不顾一切。
过了一会,神风松开小童,并且把一线天戒戴在小童的小指上,小童看着那如丝线一般的银色,又看到它渐渐隐入皮肤之中,不痛不痒,毫无征兆。
“这是什么?”
神风笑着告诉他:“这是一个约定,我希望你平安长大,希望你遇见你一生中最爱的人,希望你与永生挚爱不再分离,希望你永远永远幸福下去。”
小童心里虽然动容,但面上还是平静如常,“那你是谁?我是——”
小童没说完,神风就把他的嘴捂住了,“不要说好不好?”
小童望着那眉眼清清的神风,不知怎的点了下头,见到不远处的一道身影冲他招手,小童和神风告了别,神风望着小童有序不乱的步伐,还有那清瘦却安然沉稳的背影,心里是高兴的。
能在最后见一面,神风再没有遗憾了......
“闻人时渡,我明白了。你们想告诉我的,我都明白了。”
被点到名的闻人时渡出现在神风身后,“你明白什么了?”
“明白了这里的意义,明白了你们的目的,明白了那四个人不在这里的原因,明白了退路和绝境,也明白了分离与大融合的初衷。”
闻人时渡自是不信,问他:“短短时间,你就能明白?”
神风站起身,望着那张不算熟悉的脸,“所有的根源都在我,我的选择才是关键。”
“那你想不想知道,他们在哪里?”
神风摇头,“我知道他们在哪里,也知道他们在经历什么。我是要去的,只是在去之前,我要先去烟雨月楼。”
闻人时渡服了,这个小人还真的是知道,桩桩件件,过眼入心,清晰可见。
伸手做了个手势,“请——”
神风也不客气,小手端着直接走在了前面。
神风没有猜错,这处容纳了数百上千人的庄子,确实属于烟雨月楼,而烟雨月楼的主楼,就在花园假山群之中,那里有一方屏障,烟雨月楼身处屏障中,主管着庄子的一切。
烟雨月楼其实不大,里面也没有多少人,见到主位上的人时,神风没有什么反应。倒是主位上的人对着他笑了笑:“怎么?不打算打声招呼吗?”
神风神色淡淡,对着身后的闻人时渡道:“你不带路,是需要我毁了这里吗?”
闻人时渡瞅了眼主座上的人,见他神色如常,闻人时渡才把神风带入了那个封存已久的房间,而主位上的人见神风那模样,只是心生感慨,“还是这样的不讨喜!”
讨不讨喜,神风根本不在乎,他在乎的只是在他进入房间以后,出现在手中的一枚玉符小像,神风抚摸着小像,望着房间的一切,房间里人烟气息很淡,也没有过多的东西,除了出现在他手中的玉符小像,就是那开得正艳的墨色六月菊,那盆对于他来说象征离别的花。
雨雪风霜,时光不败,六月菊依然光泽艳丽
神风解开手上的氯系追魂,用玉符小像重新割破那个痕迹,玉符小像顺着伤口血液缓缓而下,一滴一滴没入六月菊中,六月菊收到血液的侵染瞬间衰败,花枝坠坠欲散,就在闻人时渡以为花要废弃的时候,六月菊的花蕊却有了新的变化,原本墨色带红的蕊芯已经开始褪色,墨色渐去,艳丽归来,直至变回原本的颜色。
“原来大祭司说的本质指的不是他,而是你!”
大祭司......
是了,曾经那位给闻人甚至烟雨月楼指点迷津的挂名大祭司,是长情,是神风依赖牵挂的父亲。
父亲给他留下这盆六月菊是要告诉他,也是要证明他是可以改变的,不是什么都是固定不变的,只要他跟随自己的心走,就算既定的法则和命运,都无法左右!
可是啊,神风把这些都还给了天地规则,把所有的本源气运注入到他的体内,让他有可以立足的机会,那些人原本的轨道发生改变,甚至没有姓名,没有故事,没有交集,没有完整地记忆,这对于他们来说,不公平。
任何一方世界的存在,都是有意义的,不该被他影响,不该被父亲和杞君利用,更不该泯灭世界的进步和发展。
神风原本紧握着玉符小像的手缓缓松开,玉符小像应声而碎,神风看着闻人时渡,那张原本平平无奇的脸开始有了新的变化,而这个变化让神风知道,加固在他身上的被缺失的东西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用不了多久,他就可以回去了,回到原本属于烟雨月楼,属于闻人家的地方。
罪孽封存的不是恶,是他们的一些本源力,为了不让人逃脱,那些有意识反抗的人被卷进最初的栖息地由指点过的烟雨月楼闻人看管,那个阵法是亡灵阵,是一个缓慢的亡灵阵,不会立刻死亡,是在慢慢消减能力,直到变成平常人,无异士跳脱,都归于平静。
然而计划的再好,也终有疏漏的时候,闻人家子嗣逐渐没落,没有办法下才出现在帝都引神风注意,现在也如愿以偿了,保底的能力还有一点点,身上也没有了监管责任,他们终于可以做回自己了。
“你们从来都没有离开过新国,没有离开过帝都。”神风迈步向前,“这里就是悔心城,这里就是帝都。是暗夜里的帝都。”
闻人时渡满脸震惊,他望着神风,根本没有思绪去深想,只得开口询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没有离开过!”
神风望着门外的深夜,伸手想要握住什么,无奈只有风从指缝中划过,无限星辰映射出整片天空,明明暗暗,若隐若现。
“天亮,你就懂了。”
这一个圈中的小空间,不是新人营造,是旧人打造。
很快,他们就都明白了。
包括神风,他也很快就能知道自己计划的这些,是不是真的能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