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那战，高拓虽然胜了，但这十年来，他夜夜睡不踏实，接连不断的噩梦困扰着他，被他宠溺的珍妃夜夜不灭灯，不时过会就要拿毛巾沾去高拓额上密集的汗珠。八壹中文網

更有二十丫鬟续接旁守，每过一个时辰便有两人撵步细声瞧瞧情况。往夜，都只是在二更时闹腾的最厉害，可今夜，从掌灯入眠时刻起，她们眼中的皇上，竟似魔障了般，嘴里絮絮叨叨不停，唤不醒，御医也袖手无策。寝宫里跪满了人，过了三更，珍妃才摆摆手让其接而退下。

严周公将门掀开指尖宽的缝隙，珍妃感受到那股凉风，回头侧望后，放下手中的汗巾，缓步出了屋子。

“如何了？”严周公凸起的眉骨稍稍抖动了下。

珍妃颦眉侧身，朝帷幕后的床榻望了望，合上门摇了摇头，“总算睡了。”

寂夜明月的宫霄长廊，两人说了许多，话间起了不少冲突，但都蹑手蹑脚以担心有人听到而告终，直到在廊下的尽头，珍妃不再往前走，渡步几次再回首的严周公又折回在她耳边低语几句。

“你当真要这么做吗？”末了，珍妃仿若已看穿对方的心理，问了句。

严周公拉起珍妃的胳膊，在腕上轻轻拍了拍，“放心好了，你只需要按我说的做，你不会有事的。”

珍妃无奈，但还是下了决心地点点头，直到见严周公消失在转角的廊尽头，才叹了口气回了寝殿。

一个个头不大却利索的丫鬟在照看高拓，珍妃快步走来问：“萱儿，刚刚可好？”

“娘娘刚离开后不久，圣上便安睡了。”

珍妃望着榻上此刻安静的模样，徒累的心才放下，“后夜，你叫几个丫鬟和你照看就好，我去睡会。”

萱儿秉身跪安，在珍妃入了侧帐才缓缓起身。

第二日的早朝，因了昨夜的虚乏困疲，高拓连打哈欠，刑部乔周蔚报了奏章，连禀一个月来断楼三案的进展，严周公则兜着脸用眼角勾了勾戚公，最终两人将目光同时移注在细听奏表的庄贤，望了片刻，严周公又侧目，朝远处墙柱帘后的那片人影点了点头，那片人影不大会就消失不见了。

听了乔周蔚的禀奏，高拓揉了揉眼，倒躺在龙椅上，含糊道：“这么说，那三人的尸体，是找不回来了？”

“臣，臣尽力了……”话间都有些颤抖。

高拓的神色立即燃起了怒气，“那么，朕要是把你的脑袋砍下来，与他们排在一起，你可否去帮朕向他们打听打听这是谁干的？”

惊慌失措的乔周蔚连屈下跪，“圣上明鉴，那等刀法并非一般人所为，伤口切断处无丝毫赘肉，入宫到断楼，无论哪条道，严防紧密，而且在出事那几日并无御林军或宫卫失踪伤亡，除非……”话间他已经感受到旁后侧几佩刀宫卫逼近，加快了语速说完，双手被反剪，脸被按到了地上。

“等等！”高拓的眼皮倏忽抬了下，按住乔周蔚的宫卫却没有松手，“除非什么？”这才弹了下搭在龙椅上的食指，宫卫应色松开手。

“除非有人里应外合。”一语直达，而后侧缓回头，目光在一众群臣间扫了遍，再慎重的望着高拓。

那群大臣被乔周蔚盯得神色各异，议论纷纷，片刻后，整个朝堂恢复了寂静。

人人都在害怕，难保自己一个不清晰的眼神就会被眼前的昏君误解而招来杀身之祸，就连庄贤的目光都挪开了些，朝着稍远的镂花雕空墙望去时，戚公站了出来，禀手跪道：“臣有事上奏。”

大臣皆微微一惊，就连庄贤都不再乱目，蹙眉屏目，表情闪过顿觉不开的思索。

众臣的目光都聚拢到高拓的脸上，各个内心都如他们现在抖动的手一般，料不到接下来会发生何事，但都清楚一点，戚公每次呈去的奏章，接下来从来没有不死人的时候。

高拓看着奏章，紧攥竹卷的手越来越发狠，一旁的小公公细声提醒道：“圣上！”

高拓未理会，而是扫完最后一个字，一气怒起，甩手将那奏章砸下了龙阶，喘了口气才抬起眼皮，斜眸了一眼严周公。眼神万般凌厉，对着跪成一片的群卿，嘴里硬是挤出两个字：“退朝。”

众臣胆颤心惊，一个个在走出殿门时，庆幸自己还活着，这不是偶然，次次上朝都是这般担心，这朝中的大臣，这么多年来了，也基本算是换了一批，那些如今依然活着的，不是有可靠的依附，便是有着过人之处。

戚公下殿外的石阶时，朝严周公瞅了眼，严周公抹了把脸上的汗，额头稍抬了下，紧张的情绪这才放下。而在其后的庄贤则站在檐下望了望严周公，又侧头望了眼乔周蔚，什么话都没说，各行各路，走下台阶。

高拓在回了书房后，思绪难安，一想起那奏章上写的东西，他就恨不得立即将那人凌迟处死，可一想到这牵扯到自己最疼的珍妃，就暂缓忍了下来，等他真正冷静下来，才觉触到身旁还有个小公公，便问：“小德子，你可知朕为何今日发怒！”

这小公公年纪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恭了恭身，道：“圣上为国事操劳，定是为那断楼三案中刑部办事不周而怒！”语气轻巧，但让人能听出来自己是在猜，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高拓唇间嗤嗤地一笑，“你果真聪明。”听起来似有两层意思，实只是在说小德子懂得明哲自保，竟恍然有种开怀的想笑，仰身躺到塌上，像是对别人说又似自语道：“刑部乔周蔚，让我发怒，后果是什么。”哈哈一笑，末了又问：“小德子，你说说，该如何处置这样的人呢？”

小德子有眼色的给高拓垂着肩背，谄言媚语道：“圣上威明，当然，会拿出证据的。”

一回身，高拓停驻的眼神冉冉起了欣然之意，冲小德子笑了笑。他依旧是十年前那个有心计的高拓，只可惜，他再那般精明，也藏不住他笑眸边泛起的苍痕，更收不住他鬓上的白发。

出了那日，高拓隔日沉晚收到了消息，他领着小德子，带了三十宫卫，朝莯萱宫而去，路上遇到戚公，戚公喋喋不休，一路将自己所知尽数报给高拓。

高拓听得更为气怒，猛然回头，指着戚公的鼻头，“再多说半句，朕就割了你的舌头喂狗。”一挥袖继续前去。留在后面的戚公则半喜中闪出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