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中的袖廊上，西城与庄贤匆匆赶过，另一头的乔周蔚等的有些急，双手握在一起掐了掐，夜幕廊灯下不清的眉头皱了皱，急慌慌相向快步而行。

三人在廊中碰面，顺着庄贤指的一个方向而去。

“看看这华丽的宫殿，前几天还好好的住着五皇子，今日就成了这般闭门紧锁的状况，人人都说这皇宫好，可好在哪了？除了这些一出生就注定要陷进纷争漩涡的皇孙贵族，那些一心削尖脑袋想往进钻的人，到底图个什么？”庄贤边走边自叹一句，“没有可攀附的人，现在就连巡逻都不愿来了。”

西城停下脚步，他帽兜下被遮住的半面脸，对面二人虽察觉不到表情，但总透着一股隐隐的冷意，“先生叫我来，不会只是为了给我说这些吧！”

庄贤年纪大了，吭哧地笑了下，拉动了脸上数道皱痕，“公子不费余力便搅得这朝中不能安宁，短短两个月就除去品阶大官四十余人，那些被公子当做棋子都不知怎么死的也有数千人了吧！”

“多少都有先生的功劳。”西城稍稍挪动了下，从乌云中出来的月亮将一瞥明月洒到西城侧半面脸上，寒目却带着沉着，“先生费心了。”

乔周蔚上前一礼道：“公子。”话未多说一个字，就被西城打断了。

“不必在我面前行礼，我不喜欢这种繁文缛节，更受不起。”

“要的。这一礼，我谢公子答应帮我。”乔周蔚说话的眼神间除了铁心的真诚，眼底里还带些恳求。

西城抬手将乔周蔚做礼拱揖的胳膊缓缓压落，“我答应你的，会做到，云世凯是你的仇人，也是我的仇人，我们现在做的是交易。”

“公子。”

西城再未理会乔周蔚，转过身，吐出一句：“说吧！今日找我来，是想通了那件事吗？”

庄贤朝乔周蔚使了个颜色，乔周蔚恍惚望了下二人，才朝一边退去。

“我不会帮公子那样做。”

“为什么？”西城带了些不屑的语气，在庄贤久久没有回答后，才问：“因为他，那个三皇子！”舒了口气，道“我答应过你，不伤他。”围着庄贤环走一圈，西城停下那刻，眼神中顺带裹出愤怒，对着庄贤，帽兜几乎都要撞到对方的额头上，“那如今受了封地的四皇子与五皇子，本是要死的，你做了什么？你违背了我们的诺言。”

庄贤咧开头，道：“你与我说的那道，行不通。挑起各皇子之间的争斗，四皇子与五皇子的死必会让整个局面无法控制。你断了所有人的退路，也就是将三皇子逼进局中。”

一个冷笑快速从西城唇间闪过，“你们的陛下病了，他的病为什么治不好，为什么查不出原因。”

庄贤的眼睛瞪的越来越大。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病了。”一句透着寒风的话，“这狗皇帝为了掩盖十年前的真相，让天下人都觉得西家的灭是理所应当，派人编造谣言，让所有人怕以前的我，让人觉得我是个祸害。先生多多少少也听说过我的一些传言吧！我是个什么样的人，先生这些日子也看到了，如这些人所愿，我现在就是这样的人。”拉掉帽兜，西城让庄贤看到自己如今的模样。

“你的头发？”庄贤有些不敢相信。

“拜那些官狗所赐。”西城重新整理了下，戴好斗篷上的帽兜，“既然我能轻易的把蛊种进他的身体，你想想，不止他，我要杀这宫中的任何人，不是轻而易举吗！”

“那你想做什么？你根本不需要我这样的人来帮你。像我这样的，你在宫中动了多少人我不知道，但我觉得你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对我们。你可以，直接，杀了他。”最后三个字，庄贤咬的很重。

“死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但我不想让他那么痛快的死，我要看着他痛苦的活，要他活着看到自己的骨肉互相残杀而无能为力，我要他知道什么叫失去的滋味，要他尝尽痛苦而麻木的死。我要他被后世灌上骂名，死后依然被人唾骂。”

“你还是直接杀了他吧！”乔周蔚这时走过来，“这地方，就算再不济，总会有几个无辜之人，你这样也会把他们牵扯其中来。比如，公主。”

气氛显出了不协调，当然，庄贤也是听说过公主高思幽与西城的事，当年公主因为那件事悬梁自尽，幸亏被路过的宫卫救下，但就是过了两年，公主依然未再理皇上，这十年里，虽然皇上与公主的关系有所缓解，但伺候公主的侍女都说公主从那以后就再未笑过。

庄贤将西城拉到一旁，避开乔周蔚，慎重道：“七日后的月宴，你找时间动手吧！杀了他。”

“不行。”西城转身离开。

但他觉得身后袖廊的远处有什么动静，立即反身冲过去。庄贤与乔周蔚也朝着那个方向跑去。

西城在长廊尽头一把抓住了一个擦地的下人的胳膊，那人哭了，他以为那人是怕的，逼问了几下，才发现是个哑巴，而且瞎了眼。他渐渐觉得不对劲，将那人拽到月光下，拨开那人脏兮兮的乱发，看到了那人的脸，“小桐。”

那人听到他叫这个名字，更是忍不住啜泣，但还是掰开了西城拽着自己胳膊的手，摸索到一条回廊转角跑了。西城追了一段路后，没有追上便不再追，他明显感觉到那个逃跑的背影的腿一跛一跛。

庄贤赶过来，乔周蔚着急的要去追时，西城拦住了。

西城瞥眼瞅着庄贤，“这件事中，你可还有什么地方瞒着我？”

能从西城手下逃走的人，庄贤也猜到了是什么人，知道瞒不过，说：“当年襄王带了武林上一众高手，设计围杀你带去救阗塞王子的西府幕客，你们落下了一些人，有些幕客受了重伤昏倒，没有死，被送回来秘密关押了多年，被酷刑磨尽了心性。可不知为何，皇上没有杀他们，将他们作为宫奴留了条活命，有的被挖去了眼珠，有的被割掉了舌头。”顿了顿才说，“有的被剃掉了膝骨，有的被砍掉了双手……”

“他们都在哪儿？”

这是认识西城这么久以来，庄贤第一次听到西城有些失语的音腔。

庄贤未说。

西城抬起头，手在脸上擦了擦，对庄贤道：“先生所说的事，我皆答应了，为何偏偏要瞒着我这件。”

庄贤未答。

“我答应过的事，绝不会与先生反悔，先生任其西府的这些旧人被困在这里，怕是有一日还想拿出来与我做交易吧？”

一语戳中了庄贤的心窝，庄贤没有吭声，乔周蔚则望着庄贤的脸有些出神。

“救他们离开，需要什么条件，你提。”西城沉吟道。

“月宴上动手，杀了他。”沉默了下，庄贤说了句，“我会安排救他们走，你去做你该做的。”

仰了仰头，西城深吸了口气，呼出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