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沙受伤的第六日。
夜,月升十分。
西城与羌灵赶往郊外的一处林地,羌灵边走边问说:”沅湘并没有带云家的大军来阗塞,我们是不是判断错了。”
“不会,牛二在衣襟上用血涂了那两个字,就是说明这地方有很重要的事发生,给我们传送消息。”说完后,西城转念一想哪里有点不对,眼中生出一片茫然,默然道:”其实,我总有种不好的感觉,可说不出问题出在了哪里。”
“可能是最近长途跋涉,太累了!”
“这种感觉,我从十年前开始,就有。”西城揉了下额头,”我总觉得,事情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
羌灵望着离市镇越来越远的丛林,问:”那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去见一个人。”快到前面的一个石丛时,西城”嘘”了下,谨慎,放慢了脚步前行。
两人透过石缝望去,红沙独自一人下马,栓好马后,朝前走了五步。那马受惊扬蹄呼了声,红沙回头望了眼骑来的马,然后继续拄着刀往前走。
透过石缝望去,除了看见红沙,还看到红沙在走向另一边背对着的一个人,那人的装束如西城一样,被黑袍裹了全身。
羌灵准备喊危险时,西城止住了她。
他在等那个黑衣人回过头。
红沙又走了五步,似乎因为腿上的伤,走起来很吃力,”这十年,你去哪了?”对着那夜光中的一面背影,红沙问。
那黑袍之人没有回头,红沙继续说:”你也恨我吧!因为我,那狗皇帝才找到了对付你们的理由。十年了……”
“十年了,你以为他死了,可发现他还活着,你恨他,你又不想恨他,你活得很累。只可惜,你再也没有机会对他说那些话了。”黑袍人之缓缓回头。
红沙听着那声音便往后退了几步,”是你,卓远申。”
那黑袍之人拉下斗篷,露出光头,灰色的眉毛,满脸的噱肉,而后提起垂在地上的琴,撩拨一下。
马匹惊呼想逃走,红沙被一块石头绊倒。
玄音刮来时,伍子阳持点阳剑飞过红沙,剑尖直接与玄音对撞,剑尖稍作上挑,卓远申手中的琴便崩断了一根弦。
西城与羌灵这才从石丛背后走出,”只可惜,那天我在街上看到了你捏造的那封信。”
卓远申用所剩的几根弦又抚了曲,玄音击来时,西城扬手挥了下袍袖,那玄力便破成两瓣,从中被切开,被甩到了两边的石堆上。
西城瞬间移到卓远申旁边,单手掐住卓远申的脖子,提起又摔到地上,”告诉我,那个人在哪里?”
卓远申呵呵一笑:”你们都快死了。”
西城一巴掌将卓远申隔空闪翻,落到伍子阳脚下。
西城走到红沙跟前,伸出手,将红沙拉着扶起。
“十年前,这个人,没少对我动手,可我,不再是十年前的我,我不想他死的那么快,你说说有什么办法?”西城道。
“杀了我,你们会死的更惨。”卓远申在伍子阳脚下诡笑。
无云的夜空,忽然像是被阴风遮裹,明月渐渐暗淡。
他们的面前,那树丛中,墨汁般的雾流动出一面墙,侵染周围。
“流墨!”红沙呆呆地望着眼前出现的那东西。
“是什么?”
“阗塞失传已久的一种术法。”就连羌灵也有些吃惊。八壹中文網
“如何破解?”西城一语直中要害。
久久,羌灵才勉强支了声,”杀一个人,用血祭拜那东西。”
西城朝前走了两步,攥紧的掌心对着流墨挥出,数道金光碰到流墨时,自动消失。
不见成效,西城折返回来,指着卓远申道:”那就杀他试试。”推开伍子阳。
一刀下去,地上的卓远申化成了一团流墨,又瞬间胀大膨化开。一切失声,失色,直到刮过一阵风,吹散了那些雾,他们三才清醒过来,他们发现卓远申在地上已经死了,可西城看到自己此时竟还是处在刚才用刀刺下的那个动作。
“不可能。”西城喃喃道,那刚才时间里发生的一切,都去了哪里,一切都恢复到刚才那样。他再望去,地上的卓远申膨化成一阵雾,将他们包围。
重演了刚才的一幕。
但这次,是羌灵的手中的铃声唤醒了他们,他们看到卓远申站在对面的流墨中,诡异的对他们一笑,然后被整个流墨遮蔽,流墨瞬间淡下去,化成了缥缈的虚无。
“他走了。”红沙道,”离开这里。”
三人急速离开,羌灵先一步,赶回市镇,提醒幕客羽卫。
西城将红沙扶上马,他牵着马往王城的方向走,”他终于现身了。”
“流墨是一种极强的术法,从未听说过有人能破解。你要小心。”红沙说。
侃侃一笑,西城说:”你还会说关心人话。”似有少年的味道,总觉缺点什么。
“以前,跟你说的那些瑟瑟的话还少吗?”红沙勒住马,”就像你说的,我是个怎样的人,你比我更懂我自己。”
“其实当年——”虽已过数年,西城还是想解释当年的一些事,可刚开口,就被红沙打断了。
“其实当年,一切都是因为我,因为我的存在,让西府背负了罪名。你并没有将我出卖给襄王,是我,是我太过愤怒,太过于接受不了我母后那件事的事实。我离开后,我就后悔了,我后悔了十年,直到前几日看见你。”话末,红沙伸手去拉西城斗篷的帽兜。
西城按住了他的手,”还是不要。”他挪开红沙的手,两人沉默了片刻,西城慢慢掀掉了斗篷。
只有后面偏右侧的地方还有巴掌那么窄一丛是黑色的,整头其他地方都是银白一片,如瀑布垂下。
“没什么的。”见红沙那双呆呆的眼,他又将帽兜戴回去。
“你知道的!”红沙喊道。
而他,静静地说了句:”不会的,等我报了仇,我还要和你在草原上驰奔。”
“好,我记着你说的话,我等。”红沙点了点头。
“叔叔可还好?”西城撇开话题去问,这些年,羽卫与圣教,无人在他面前提起阗塞的消息。
“你扶我下马吧!我想走走。”红沙说。
西城搀扶着红沙,红沙说:”父王用十城换回我,我回阗塞不到一个月,父王就病逝了。我依密诏,继位阗塞王。”叹口气,继续说:”王室总是那般钩心斗角,为了权欲,心狠手辣,亲情,不如江湖得来的兄弟情义。”
“可谁又能放得下呢!”西城说,”世上没有天涯海角,没有一处可以躲避的闲地,每个人都有想保护的人,力所能及又能做什么,善恶相伴相生,谁又摆脱得了,让自己要保护的人不受伤,唯有变强,就算满手鲜血,就算成魔,又如何。”
西城握起红沙的右手,看着那伤疤,说:”伤你的人,我定不会让他活着。”
“这些年来,你杀了多少人?”红沙犹疑地问。
“不记得了,有些人死的时候,我只记得他们哀嚎的模样,他们做过的恶,回到了他们自己身上,理所应当。”
借月光,红沙无意看到西城脖子侧的一道伤口,他用手拨了下西城的斗篷,看到了一些剑痕。
“刚学会杀人的时候,总会吃点亏,但这要活下来,就会变得更强大。”西城将他扶上马,”该快些送你回去了,这会你的护卫应该是到处找你了。”
两人一同回了城,刚一进城,两行护卫就赶过来迎接,季左使匆忙跑来相迎,对着红沙禀道:”王,出事了。”眼神捎过西城,迟犹了一下。
“说吧!他不是外人。”红沙知季左使的顾虑。
“城里很多下属中毒了。”
“怎么会这样?”红沙就急着往前走,可忘了自己有伤在身,西城连忙扶住,才无至于他绊倒。
赶回殿中,到处都是中毒倒下的人,有的还在地上蜷曲挣扎。
“叫医师了吗?”红沙问季左使。
西城立即抚手去查看状况。
“医师都,医师都,都死了。”季左使吞吞吐吐地说。
“怎么会这样?”红沙不可置信,”那曼医师呢?”
“还在派人找。”
西城眉头皱了下,”不用找了,去沙小街六号客栈,拿着这个去,自会有人问你。”西城将手中的六月弯刀递给他,”说明情况,告诉他,让他带人速速赶来。”
季左使犹豫地看了下红沙,红沙点点头,”按他说的去。”
在季左使离开后,西城迅速去一个个封住那些中毒的人穴位。”他们中的是什么毒?”红沙跟着西城问。
西城愣了下,半响才回过头,”记得你好像懂药理。”
堪堪半隅,红沙恩了下,勉强算答了话。
“比起以前,你确实比我强了许多。”
“人若不变强,必会被这世间的财狼饿虎咬死。”忙完手中,他又督促一个下人去弄桶热水来,而后问到红沙:”你还记得当年为我调的那味药吗?”
“碧血草三两,忖木枝四钱,稄粄莲六只,蓉梗三月碎水花一盅,九月第一场雨后的地揭草一株,三年之久的桂花酒沉根一勺,加漠北冰川上的冰研碎,化成汁,装在瓶中,握在掌心,借人体温酵生而成。”西城一句句道来,见红沙沉思,便道:”过了这么多年,你忘了,我记得,就好。”
“你跟我来。”红沙领着他去了书房,推开一扇书架,后面放了一排瓶子,一样的大小,一样的花纹,一样的颜色,靠近,甚至能闻到一样的味道,”每年,做一瓶,我本想,等哪天快死了,喝喝,尝尝味道,然后想想你喝下它时的样子。”
西城拿起一瓶,喝了口,”味道不错,不像药,更像酒。”
“悠着点喝,这可是我做了十年的,虽说。”
西城打断了红沙的话,”不说那些生生死死的事。”顿了顿才说:”我们该去看看那些中毒的人了。”
羌灵带了南疆圣教徒来,据毒理很快就调节出解药,熬成后派人给中毒的人服下。
羌灵将西城引到门外,说:”少主,我怀疑一个人。”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先别告诉红沙。”
“为何?”
西城思妥了下,”羌灵,阗塞离漠北的那条河很近?”
羌灵知道他说的是哪条河,便问:”我当年就在圣母身边,少主要问什么?”
“你能告诉我实情吗?”西城望着羌灵,”当年我问过父王,父王让我跪在祠堂里,打了我二十板,叫我记住,此后不可再过问此事。父王已故多年,我遵从他的遗志,不打算再查探这件事,可现在,我不得不问。与对逝者的承诺相比,我更想帮生者,如果父王知道我是为了红沙,他也一定会同意我的。”
“掌门当年是为了老爷,才从中原去了漠北,我陪同夫人而去,仅是听说老爷遇到了很难对付的教派,当时掌门已经有身孕三个月。少主,很多事,我当时并没有在现场亲眼看到。”
揉了揉眉头,西城问:”可还有什么人知道当年发生的事?”
“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