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宁揉了揉自己的手，道：“小姨，你刚刚抓着我的手太用力了，弄疼我了”。

边长雪听见，不好意思地笑笑，道：“对不起啊阿宁，小姨刚刚没注意，很疼吗？”

阿宁大度地摆摆手，笑道：“没事小姨，也不是特别疼的，松开了就好了。”

顾长清看向边长雪，想了想，还是微笑道：“我们走吧。”

边长雪点了点头，没有再牵过阿宁，只是自己一个人走在一边。

这是她第一次来顾老爷子的墓地，失去了当年那种迫切的心情，但还是免不了心中波澜起伏。

说是紧张，也许不太恰当，大约更类似于某种去而复返的无力感。

有关这一切的回忆，都是深痛不能言的，但此刻，她心里的感慨，跟一切回忆都无关。

既然是第一次来，那就跟未发生的或已发生的第一次都一样。

她没有宣之于口的感情，没有求得的答案，没有亲身经历的离别，翻来覆去也不会发生变化，终归还是会有重见天日的这一天。

最多……最多也就是心境不同了而已。

在看到站在墓碑前的顾韦风、顾玉涛他们的时候，边长雪的脚步不察觉间顿了顿，心里再次产生了动摇。

她问自己，真的有必要吗？

但，已经到了这里，如果想拒绝，她也就不必答应回s市，既然都做了选择，就注定没有回头路。

顾韦风把一束花放在了顾老爷子的墓碑前，和王莲之一起深深鞠了一躬，紧跟着是顾玉涛和宋可馨，然后才是顾玉河。

顾韦风抬起头的时候，似乎是触景伤情，眉目间似有感慨之色。

顾玉涛和宋可馨虽说是恭恭敬敬的，脸上也是平淡的神色，无有感伤，例行公事一般。

顾玉河神色肃穆，对比顾玉涛母女，除去对死者的敬畏和对父亲的恭敬，似乎还有别的情绪在里头，并不纯乎是哀伤，也不纯乎是缅怀。

顾长雪、边长雪他们走得慢，过来时，顾玉河已经放了花直起身来。

顾长清带着阿宁走过去，在顾老爷子的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杨嘉禾看着都差不多了，回头看着边长雪，却发现她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迟迟没有挪步，心中不由得感慨万分，这些兄弟姊妹里，顾老爷子最疼的就是她这位三表姐。

但三表姐委实惊世骇俗了些，把反抗做到那个份儿上，连顾姓都不要了，也是寒透了长辈的心。

后来顾老爷子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最终病重去世，三表姐自始至终也没有回来，更没有出席葬礼。

不知道的，还要以为三表姐跟顾家是有多大的仇恨呢。

如今，就在外公的墓前，杨嘉禾想，三表姐大约也是问心有愧，所以才会畏而不前吧。

想到这里，她出言提醒道：“表姐，我们一起过去吧”。

那边站着的人，始终留意着这边的动静，这会儿看见边长雪木木地站着不动，顾玉涛脸上露出不赞同的神色来，眉头紧拧。

边长雪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杨嘉禾在叫她，好像传到她耳朵里的话有了时差，她点了点头，跟上了杨嘉禾。

阿宁在那边看着，心里有些奇怪起来，小姨今天似乎格外地容易走神，平时她并不这样的啊，是因为今天来了外曾祖父这里吗？

边长雪和杨嘉禾走到顾老爷子墓前，在杨嘉禾鞠躬的时侯，边长雪已经跪了下去。

杨嘉禾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跪倒在地的边长雪。

站在远处的许岸，原本只是跟着过来的，看到这一幕，心里也有些不解其意来。

地上是湿的，微微凹陷处铺着一层绵软的松针，踩上去感觉就像是叠加起来的湿润的旧报纸。

除此之外，没有垫任何东西，就这么直愣愣的跪下去，会不会弄脏衣服暂且两论。

她跪下去的时侯，连许岸都听到了膝盖砸在地上时发出了“咚”的一声响，该很疼吧。

边长雪没有理会其他人的目光，只是摘下了口罩，然后俯身磕一个头，然后紧接着，又磕了两下，力道之大，让人心惊，第三个头磕下去，却迟迟没有起身，就那么伏在地上。

边长雪伏在地上时心中思绪万千，她想痛哭，却发现有一口气梗在心口，想哭，哭不出来。

顾家爷爷，她还是叫他一声爷爷，虽然她不是顾家人，但是，她一直把他当她的亲爷爷看待。

当年她跟着母亲回到顾家，想到终于要跟父亲和姐姐一家人生活在一起，心里既是紧张又是期待。

等到回到顾家，她才发现，一切和她想像的并不一样。

姐姐顾长清并不喜欢她，她在母亲面前会待她很好，但一等到离开母亲的视线，就和她约法三章，警告边长雪不许去打扰她，就连当时她送给顾长清的礼物——一个她自己做的玩偶，也受到了同样的对待。

某个清晨，她亲眼看到顾长清毫不留情地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顾家照顾她的阿姨，给她讲顾家这样那样的规矩，要是犯了错，她就要去父母面前告边长雪的状，当面却一口一个二小姐。

她住在外婆家的时候，虽然有时也会觉得自己缺了点儿什么，但却一直很快乐，如果不是发现别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她可能都不会知道自己的家到底有什么不对劲。

在发现这件事后，她对顾家就有了向往，觉得那个有父亲和姐姐的地方，才是真正的家。

直到外婆死后，她真正回到了顾家，才知道，有些事跟你的设想可能会有天差地别的出入。

在顾家，有许多人把她当做外人，因为她不是在顾家而是在母亲身边的长大的。

连父亲，似乎也不大喜欢她，她虽然是小孩子，但不是感觉不出来，言语神色间的疏离，是瞒不过的人。

后来她想，大约她是父亲和母亲之间感情破裂的见证，所以父亲一看到她，就会想到他跟母亲争执最多也最为激烈的那几年。

加之她又不在父亲身边长大，所以父女之间才会有隔膜。

那个时候，对她最好的最亲切的，也就是顾家爷爷，几乎是无微不至地关照，唯恐她不适应新家的生活，特地帮她选了卧室。

顾家爷爷夸她聪慧过人，有灵气，将来肯定不是池中之物，每每看到顾家爷爷，他脸上总是笑眯眯的，显得和蔼可亲。

可她，终究不是顾家的血脉。

是她没有福气，做顾家爷爷的亲孙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