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亦走到芳汀8号的门口,顿住了脚步,伸手从西装内侧的口袋掏出烟盒和打火机,抽出一支烟,点燃,深吸一口后,似用尽全身力气,背靠在栏杆上,眉眼间是挥之不去的倦怠,他有些累了,这在他,是很难得的。
不多时,他两个助理跟了上来,其中一人神色抱歉道:“不好意思,蒋先生,我也没想到他们这样不晓得利害”。
另一人则道:“实在是他们一天三趟的来,我们也挨不过了”。
蒋亦摆了摆手,道:“无妨,事情是我自己应承下来的,他们既然不晓得利害,就随他们去吧”。
其中一人叹了一声,道:“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还蹬鼻子上脸了,就他们报的那个价格,谁会肯接这个烫手山芋,要不是蒋先生肯给面子……”
另一人接话道:“可不是,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也来攀交情,他们这样四处觍着脸求人,怎么倒不叫宋家替他们多担待些?”
开头那人立刻反驳道:“那倒不是,这回影响太大,宋家自己都自身难保,让他们担待,他们也担待不起”。
“难道蒋先生就是他们的再造父母吗?我看他们走到今天这一步,简直是合情合理,想脱手烂摊子,应该先去脑科挂个专家号,检查检查自己的脑子”。
“这倒是,说了那么一大通,敢情都是对牛弹琴,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事,谈不拢拉倒,让他们求爷爷告奶奶去吧,我们又不是做慈善的”。
“可不是,听听他们说的是什么话,简直上不得台面……”
这两人一唱一和,听得蒋亦微微皱眉,他撇掉手里的烟,沉声道:“别说了,把车钥匙给我,你们先回去吧”。
两人的谈话戛然而止,都看向蒋亦,其中一人从口袋里拿了车钥匙递给蒋亦,问道:“蒋先生,您这是要去哪里?回家吗?”
蒋亦拿了车钥匙却没有答话,转身向停车场走去。
留下两个助理面面相觑。
一人开口道:“蒋先生今天晚上似乎不大对,我们就这么让他去吗?”
另一人道:“当然不大对,你没看见林小姐吗?林小姐跟陆大律师一起来这里吃饭,蒋先生看到他们了”。
那人恍然大悟道:“哦,难怪,我说呢,刚刚我没看到”。
……
蒋亦走了一会儿,忽然又不想开车了,半路折回,转身出了停车场。
他现在烦得很,既累且烦,身心都处于一种极度疲劳的状态中,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因为看见了陆恒和林一衣?也许吧,每每看到林一衣,他心里更多的,其实不是憎恨和厌恶,而且深深地无力感,林一衣会让他觉得疲倦,那在他往前的二十几年中,是从来没有的,但遇到林一衣后,他体会到了,而且只要看到她,他就会条件反射地陷入疲惫当中,就像是触发了某种机关。
他不是放不下,他只是觉得,有时候,自己的人生全部掌控在自己手中,未见得是一件好事,当他决定要按既定轨迹走下去的时候,有人打破这种平衡,所以他失衡了,而打破平衡的人就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刺。
应该已经过去有三四年了,这些事在他心里都很模糊,本来其实也没有一定要记得什么的必要,毕竟,之后他也过得好好的,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有时候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还介不介怀,又或者他其实已经放下了。
心里空出的那一块,不是为了林一衣,但确实是在林一衣走后,他才觉得自己还缺了点儿什么,他不是不愿意填补这个空缺,但它太模糊了,他不知道谁能填补,也不知道谁愿意填补,总而言之,到现在为止,他还任由它空着,以前是察觉不到,之后是不想轻易去尝试,也许再过同样久的时间,它就会自己长上了,然后他又可以像他从前那样,不必想,也不必问。
走了不知有多久,他从芳汀8号一路走到了人流密集处,虽说不知道要去哪里,但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其实也很好,这里是商业广场,来来往往有许多人,他也没注意时间,大概快十点了吧,但这儿还是很热闹,大人带着小孩子,小孩子拿着会发光的氢气球,他在中央喷泉的边沿上坐了下来,也没留意脏不脏,他坐得笔直,还是平日里那副的正襟危坐的样子,哪怕是在这里,哪怕是根本不会有人在意,习惯使然。
他坐的地方是光源的背面,因而不仔细看其实看不太清楚,即算是这样,前后也来了五六个小姑娘要微信,蒋亦是这么称呼他们的,在他眼里,她们都还很年轻,年轻人浮躁一点儿也在所难免,但他不打算和颜悦色的回应。
脸上一派肃然,皱着眉,倒是真让她们知难而退了,他又抽了一根烟,也不知道这里是哪里,跟a市的中心比,这里无疑算不上繁荣,但他总觉得有些眼熟,仔细回想了一下,这里附近,似乎有个地方经常举报大型文体活动,他以前受邀参加过某某名家在这里举办的画展,画展相当没意思,但,他还是记住了这个地方。
他忽然烦躁地掐断烟,用手捂住腹部,不是因为别的,是他的胃痛又犯了,突如其来一阵刀绞似的疼痛,是他过往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晚上这一顿,他既没喝酒,饭桌上的菜也没怎么动筷子,空腹抽烟,理所应当的,他的胃该不满了,又闹了起来大爷脾气,不过真正不妙的是,他没有带药,但他也不想起身去吃东西,就想这么坐着,让疼痛麻痹那种让人窒息的空虚感,过一阵儿也许会好的。
他不要命地又抽出了一根烟,仿佛偏要跟自己对着干,夹住烟的两根手指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几次举起打火机,都没能坚持到把烟给点燃,反倒是额头上沁出了涔涔的冷汗,他英挺的眉愈皱愈深,形成一个浅浅的“川”字。
“那个,先生……”。
蒋亦听见女孩子的声音,烦躁地抬头看去,拒绝的话就要脱口而出,而且这次,他不打算再客气。
“吃点儿东西吧”。
纸质的食品包装带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女孩子微微歪着头,刘海被夜风吹拂着,有些凌乱,梳着马尾,圆脸,直眉,眼睛也是圆圆的,白如瓷,黑如墨,她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嘴唇是呈现出润泽的红色,莫名就会让人想起水果糖,她不好意思地笑笑,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