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理所当然地走上前阻止了顾长清正在做的事情,当然,他也并没有在她母亲面前告发顾长清的行迹,他不愿意掺和到人家的家务事当中去,何况他知道顾长清并不会在r市久住,想来对她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那时他的确是这么想的,也的确是这么做的。
不过他还是在她夸她的姐姐顾长清怎样好怎样好的时候忍不住透了口风道:“未见得”,她是没有生过他的气的,然而那天以后,却有很久都没有主动理过他,他诚然不放在心上,却想着这个小姑娘虽然悟性好,却心实,将来肯定是要吃亏的。
当然,她的后来他并非一无所知,他对她的状况一知半解,总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自己也不大放在心上,只知道那个叫阿弯小姑娘长大了,长大了便长大了,后来也不怎么到a市来,逢年过节的也许走动走动,但也只是远远地见上一面罢了,兴或同席吃饭,她也不像从前那样爱笑爱说,大多数时候都只是带着客套而得体的微笑,甚或有时人不注意的时候她就低头沉思。
心事重重,也许就是他后来对她已经长大这一事实的感想,但人总是要长大的,他生性如此,未曾有过特别活泼的时候,原也不足为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改变是在她身上,他就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可惜,想来是她从前爱热闹的时候明媚得可爱,后来骤然变得同那些他从前见过的女孩子一样温文娴静反倒不可爱起来。
人人都是要有自己长大的理由的,没有人会闲得慌当着安定快活的日子不去逍遥享受而要整饰衣冠作出沉稳端庄的派头来,有些人他是在苦难中成长起来的,苦难磨练了他的心志,也磨掉他锐利的锋芒,有些人实在血与痛中成长起来的,他懂得生命的可贵,也懂得如何去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以及如何去保护自己在乎的人,有些人是在失去中成长起来的,或许他从前拥有很多,一夜之间就散尽,如同黄粱美梦,醒了也就知道了做梦是很不应该的事情。
漆黑如墨的夜色中,橘黄色的烛光被海风吹得摇摇晃晃,他们能听见近处的海浪声,海浪拍打着岩壁,惊心动魄地破碎成微弱的水花溅落的声音,她的眼睛是这夜色中真正的明灯,被映照着如同秦淮河畔剪下的一段烛光。
他笑了笑,低下头,垂眸,轻轻地吹灭了此刻眼前的烛光,他们一同浸入这茫茫夜色中,静默在他们之间酝酿成别样的欢喜,他没有开口,她也就不主动去开灯,仿佛这不约而同的默契也是经年已久的沉淀,从开始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他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等的就是这样的一天。
静默中,她忽然道:“江先生,你看外面,海上有月亮”。
江城闻言看向窗外,下弦月如一弯明晃晃地钩子,以下是接天的起伏着的海浪,天色并不明亮,因而那正起伏着的海浪为夜色所浸染,也显出黑如鸦羽的颜色来,簇拥着仿佛静态了的苍翠的远山,好似不是在海上而是在山间。
他转过头来,她还在看着海面上,但随即也转过头来,然后笑着小声地问道:“江先生,你许的是什么愿?”
江城笑了笑道:“你不是说过生日愿望说出来就不灵验了吗?”
她认真地点了点头,笑道:“是,江先生你记性真好,那还是不要说了”。
江城淡淡笑道:“你猜不到吗?”
她想了想,摇了摇头,笑叹道:“这我怎么能猜得到,我又不是江先生你肚里的……”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脸上的笑意也敛去了,然后吐了吐舌头,道:“不好意思,我开玩笑的”。
江城顿了顿,道:“你是想说你不是我肚里的蛔虫?没关系的,你不必是我肚里的蛔虫也可以猜到我的心思”。
她看着江城,眨了眨眼,平日里和朋友们插诨打科都习惯了,刚刚在江城面前顺嘴就脱了口,话刚出口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可是猜到江城的心思,她怎么能呢?她又不知道江城想要什么,江城知道她了解她,可她并不是那么地了解江城呀。
因而她犯了难,真个屏气凝神想了片刻,然后泄气道:“我猜不到”。
江城笑了笑,伸出手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这样的夜色中,他只能依稀辨认出她的轮廓,就像是个小小的影子。
他低声道:“无妨,现在猜不到也没有关系,你以后会知道的”。
说罢,放下手,转而去打开旁侧那盏较暗的小灯,灯光洒落下来,她穿着浅粉色印花的中长裙,领口堆积着白色的花纱,外搭白色粗呢短外套,自她来到a市起,他甚少见她私下里穿得如此的明艳活泼或者说淑女范,但她穿粉红粉蓝粉紫这样的颜色实在是好看,越是明艳活泼的颜色对人自身的要求就越高,她衬得起这样的颜色。
被这不甚明亮的灯光一照,浅粉色也带了点儿微黄,白色变作米白色,颜色的界限被模糊了,他的眼前只看得到她脸上浅浅盈盈的笑意。
蛋糕是江城切的,因为他们只有两个人,江城也就只切下了一小块,那一小块又分作两半,一块给自己,一块给长雪,这可让她犯了难,在戚瑜给自己列出的长长的禁食清单里,各种各样的奶油都赫赫有名,用戚瑜的话说就是,“你管他是什么奶油呢!反正只要看见奶油就把自己的嘴给我管好就行了!”
有鉴于此,她脸上露出了惨兮兮的笑容,今天可是江城的生日,她怎么可以不吃呢,虽然她吃裸蛋糕都可能会被要求严苛到变态的戚瑜视作大逆不道,但是她自觉有舍命陪君子的气魄,江城的生日不能不讲究些。
因而她很诚恳地对江城道:“江先生,我最近在做形体训练,只能吃一点点”。
江城大度地点了点头。
她如释重负,本想用叉子扒开蛋糕上的奶油,末了似乎是觉得不妥,手中的动作又顿住了,然后叉起鸡蛋大小的一块蛋糕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这蛋糕的造型倒也不算别致,以白色为基调,称得上是中规中矩,虽然有些精致的花哨,也还在常规的范围内,看上去比较符合江城一贯的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