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道：“那你先挂断电话”。

江城想了想，道：“我想既然是我打过来的，让你来挂断再合适不过”。

她大惑不解道：“这是什么道理？”

江城淡淡一笑道：“不能我一人唱独角戏，必须要让你也有参与感”。

理直气壮，听上去很有道理的亚子有木有，她一拍大腿，气哼哼道：“难道我跟你说话不算是参与其中吗？”

江城想了想，不再绕弯子，而是诚实道：“是我不舍得先挂断”。

她的心跳似乎漏了两拍，不是因为害羞和紧张，而是某些别的原因，似乎是因为不在一处的两人想法竟然这样地契合，不谋而合诚然是默契，但她更愿意相信这是某个理所当然的过程，无巧不成书，但未必意料之外的事情就件件都是巧合。

她站起来，飘窗垫又厚又软，要不是她腿脚不好，她还能蹦哒两下。

她随手把发带撸了下来，高举过头顶圈在手上晃悠，柔顺飘逸的长发散落开来，一条腿站直，另一条腿朝后脚尖点地，没什么力道却有模有样的，毕竟也是有童子功的人，从小她母亲送她去学跳舞，她民族舞、芭蕾、拉丁、国标之类的都学过，但最精通的还是芭蕾。

不过自从出了车祸以后，她就跟芭蕾彻底绝缘了，虽然说不上多么难过，但一点儿都不遗憾也是假的，毕竟小时候学的时候很下了一番苦功夫，那么些汗不是白流的，曾经也是她引以为傲的事情，往事如烟，一缕一缕地从香炉里飘出来笼罩在她心头无法散去。

她是个有秘密的人，并且不打算在有一天跟别人坦诚布公，反正她的秘密也并不与别人相干，认识她和她相处并不一定要知道她的秘密，从心里来讲，她还是那个顾长雪，不是她还是从前那个顾家二小姐，顾长雪就只是顾长雪，有自尊有骄傲的顾长雪。

她做边长雪，不过是不做从前那个顾家二小姐而已，顾长雪并没有改变，至少她希望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做顾长雪的时候，她懂得爱，也敢爱，哪怕她的勇敢即将消磨殆尽，她也是边筱云的女儿，对未来并不算太悲观。

那时候她并不心怀愧疚，也不觉得自己会不配会没有资格，哪怕事情往往进展得并不那么顺利，她也愿意去相信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她再坚强一点儿事情就会无往而不利。

但事实证明她是错的，她来到a市，过着自甘平庸甚至是刻意不显山露水的生活，她愿意跟不知道她过去的人待在一起，她可以短暂地忘却她顾家二小姐这个名不符实的身份，可以忘记她的身世，甚至是忘记她的过去。

她跟许为的羁绊已经断了，从心里说她是高兴的，因为许为毕竟在s市过着受人瞩目的生活，他个人于她而言似乎是她与s市之间的关联。

四年，她从顾家二小姐变成叛逆任性的边长雪尔后销声匿迹，四年，她从s市逃到a市，企图让淡忘弥补伤痕，而许为这个人贯穿始终，许为起初并不明白她不会再回到s市了，他想她总有一天会回来，只要假以时日。

只是后来他或许是明白了，也就不再等待，天涯何处无芳草，不必等一个不可能的人，何况她也不值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知道真实的她对于许为来说必然是不值得，在商言商，跟她在一起时不合算的买卖，如果起初还有爱情的热忱在维系，那么后来就终于不存在了，虽然还没有到彼此厌弃的地步。

她从不认为许为会放不下她，因为她放下得太干脆，她了解许为远胜于她了解江城，江城是她看不破也猜不透，但她熟知许为的性情与骄傲，如果两个人要想走得长远必然要坦诚相见，那么从这一点上，就宣判了她跟许为的关系死刑，她当时不是没有过幻想，后来脱身了也就知道自己是自欺欺人。

许为不能够接受她全部的过去乃至于她部分的现在，许为是个在认定的事情上很有原则的人，她从不觉得他会为了她放弃原则，事实上他也的确没有，这一切甚至发生在她坦白之前。

也好，难以启齿的事情就大可不必宣之于口了，自毁的事情做得太多，让别人失望的事情也做得太多，但至少她被许为甩开的时候她还是顾家二小姐而不是什么其他的尴尬的身份，不管她是否改变她的姓氏。

到了a市后，她就可以偷偷地像以前的顾长雪那样生活，虽然她不再能言善辩、左右逢源，但她还可以温柔平和、善解人意，而不必张牙舞爪、筑起藩篱让人不敢靠近，那她也就还是顾长雪。心怀愧疚，以本来面目生活在异乡的顾长雪。阿弯死了，顾长雪得活着，她不愿也不能再做第三个人了。所以苟且偷生也好，借尸还魂也罢，她事实上仍然以顾长雪的身份活着。

用这个身份活着她就会自尊自爱，不会自暴自弃，愿意相信别人，她也就还会笑，懂得爱，不萎靡，不抱怨。

但这些实际上并不现实，无论她作何选择，她诚恳拥抱生活的态度无异于另一种形式的自欺欺人，因为事情已经发生过了她就不能当它从未发生，因为人不可能健忘到这种地步。

她刻意地不去想以后的事情，但以后就在那里，她不能不想，总不能明天就世界末日然后一切重启，事情的发展走向不能这么科幻。她生活在真实的充斥着快乐与痛苦的人间，而情感相对于这些来说，反而并不那么真实。

她是个有秘密的人，她有时候甚至觉得秘密是自己的一部分，如果别人也知道了这个秘密，那么顾长雪从此彻底消失，她不敢想她会变成什么样子。她怀疑现在所有的好运都来自于她作为顾长雪的身份和性情，哪怕她极力撇清，藕断丝连终究是不彻底，要是彻底地，她再也不能做顾长雪了，那么这些好运都会消失，一切又会回到原点。

回到她知道鉴定结果的那一天，回到顾长清到海边来找她的那个下午。

那么，她就不得不重新开始，不是阿弯，也不是顾长雪，她又会有新的身份，势必不能再维持原状。

可是她真的已经累了，从回顾家到现在，她已经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