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之中,质子仍在读一本策略之书,微微蹙眉,在晦涩之处稍作停留,若通了、懂了,自然是身心愉悦,若就是不通、不得,也不纠结,只在记忆里打一个绳结,再继续读下去……相信总有一日,积累够了,便可融会贯通,豁然开朗,再回头解开此结……此刻,欢白在旁,前额的肉球被质子之手轻柔地抚摸着,如今的手感已不再是最初那般柔软孱弱的,越发像一块火热的顽石,致密坚硬,料想刀枪剑戟也不可破损它分毫。“公子。”
门外传来轻缓的敲门声,“夜深了。”
晋威隔着门轻声说。质子放下书,拍了拍欢白之头,灵兽旋即会意,走至门边低哼了一声,晋威这才推门而入,与质子目光相接。“嘴里有些苦味,想劳烦你做茶。”
晋威点了点头,潇洒流畅地做成了茶。两个人默默品茶,并未交流,倒是欢白十分识趣,想办法拨开门,回自己的寝屋休息去了。“今日拜见陛下,讲了讲惜泓居的情况,陛下没有提及去拂晓坊的人选,奴婢也没问……不过陛下说了,甘蒙明早过来,从此为您效命。”
质子轻声回应,“今日你出门之时,我请玄普给公主捎去一封信。”
晋威一惊,“您这么做——”质子将食指竖放于唇上,再缓缓拿开,“烦请公主帮忙问询一下去拂晓坊的人选……并不为过。玄普也担心余炎会被挑中,所以也算是帮他问问。公主向来高看他一眼,因此他也常去起凤阁,即使有人瞧见了,评论几句,也大致无碍。”
夜色渐浓之时,钱菮准备离开,大将军知道其挂念家中病妻稚子,也就不挽留了,特地让勤王与廷仁兄弟俩送客。钱菮受得这般礼遇,心中自然感动不已,到了正门口,廷仁自下人手里拿过装着各种珍贵药材的包裹,双手捧给钱菮。“这是母亲特为将军夫人备下的,已问过谢太医,都是急需的,请您务必收下。”
此等情形之下,钱菮实在无法拒绝,只得施礼收下。勤王音色柔缓地说,“谢太医那边,父亲也都关照过了,尤耀仍会日日出宫前去府上,看看夫人的情况,指导下人如何熬药,谢太医本人也会抽空前去诊看的。”
钱菮一再道谢,拜别兄弟二人,回去府上了。“公主捎来口信,拂晓坊之事今夜便有答案……我们就一起等吧。”
荀子修放下茶杯,打开策略之书,眸光落在文字之上,神情坚定、平静。“好。”
晋威也迅速选好了一本书,坐到角落里,静静地读起书来。时间不急不躁地流淌,书翻了一页又一页,忽而,门被敲响,门外传来潘略之声,“人选定了,是宋达燚,此时已启程去往辉浚县了。”
宋达燚?怎么会是他……晋威剑眉微皱,望向门口,他知道潘略已经离开了,传话之事向来需要利落来去。“此人是谁?可与你或者玄普、成崊有交情?”
晋威缓缓摇头。“这么看来,此道难关总算平安度过了。”
晋威略略点头,起身施礼,将书放回原处,回了寝屋。关门的一刻,晋威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张惨白柔媚的脸,斜斜地自左下至右上长着一道长长的疤痕,幸而避开了一双如宝石般明亮的眼睛……自从领受了那样不可思议的狠绝一剑,那个人不是等同于死了吗?看来皇帝对于拂晓坊的策略有了极大的变动,不然不可能调动一个死过一次的疯子、妖孽去搅动拂晓坊之宁静。曹狐离开敬茗斋,身披月色,尽兴而归。洗漱妥当之后,寝室之门被敲响,下人以脆甜的声音禀告——庆王请他即刻去书房。他整理好衣装,开了门,延着蜿蜒小径走入密林之中,林间鸟鸣不绝于耳,他抬头看了看,密密麻麻的树冠遮住了夜空,鸟儿隐没其间,难觅踪影……“公子。”
机灵的下人轻咳了一声,他回过神来,继续快步行走。“元川,过来。”
书房之中,父亲呼唤着最疼爱的儿子的乳名,将其叫到身边坐下,指了指端正地放置于近前书案上的一把宝剑,“这是家传宝剑,名字需你自修自得,今夜正式传予你……权当做为父送你的新婚贺礼吧。”
曹狐本想说此剑理应传予大哥啊,然而形势至此,只得起身屈膝跪下,双手承接了父亲的心意。丑时,临安公主再次陷入关于明珠湖的噩梦。黑暗吞噬了天地,眼中已全无光亮,她站立在湖边,绝望如藤蔓一般慢慢缠住身体的每一寸,致使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你是我的……我的……我——的!婤禾的绝世容颜在嘶吼中变得狰狞、可怕,公主本能地后退一步,又一步,再一步……直到某一刻,耳畔传来荀国质子之声——跟我来!手腕被紧紧抓住,心登时跳得极快,接下来,她被拽着奔跑起来,婤禾的声音急急地追了过来。“不要听!不要停!你不是她的,不是任何别人的,你永远属于你自己!”
质子不停地呼喊,音色清亮而充满力量,蕴藏着浓浓的疼惜与爱意。对!公主缓缓自梦中醒来。我只属于我自己……永远如此。“公主。”
如意走进内室,温柔而娴熟地替公主换好衣衫,陪在榻边,哼起一支不知名的曲子。“怪好听的。”
公主抚摸着如意俊俏的小脸,浅浅笑道,“每次本宫做噩梦,你都能感知到……怎么做到的?”
如意喃喃回复,“奴婢也说不清楚。”
然后继续哼起曲子来。渐渐地,公主松弛下来,闭上眼睛,安稳睡去。如意仍旧没有离开,仍旧哼着曲子,某一个瞬间,她抬起手,极轻柔地、极大胆地抚摸了公主的脸庞。“第六个。”
如意听闻此言,吓得一哆嗦,紧忙收回葱白细嫩的手。公主仍闭着眼睛,轻声道,“因为是你,所以无碍。”
清晨来临,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起凤阁的花园。临安公主穿着轻便利落的衣衫,延着溪流行走,来至树林边缘,负手而立,望着蔚蓝无云的天空道,“你跟着我,脚步倒是轻,也毫无胭脂水粉的香气,不过呢,你算错了方向,所以影子是藏不住的。”
说罢走入密林之中。“喂。”
郑勤澄跟了上去。“嗯?”
公主摆出派头来,乜了姐姐一眼。“好好好,公主,天仙妹妹,你送我那个新婚贺礼——什么鸳鸯石榴盒子——”公主蹙眉抬手,“是盛放胭脂水粉用的,你用不上,是不是?好吧,我这里除了如意、潘略、焉知,以及你明知道我肯定不会给的东西……其余的都好说。”
勤澄似笑非笑地说,“我能看中的,都是你看重的……所以我不要什么。”
公主眨了眨眼睛,“然后呢?”
勤澄一愣,“什么然后?”
公主拍了一下手,“这样啊,好,走吧,陪我散步。”
密林深处,晨光一条条地自树叶的缝隙中垂下,落在两位美丽女子的身上。“这是光之剑。”
郑勤澄伸手触及一束光,然后装作取下了一柄长剑,用力挥动手臂,似乎要舞一舞无形之剑给公主观瞧。这一回,公主没有冷脸阻止姐姐的胡闹,在她看来,这很有趣,值得品观。忽而,她冲着舞剑正兴的姐姐问道,“将军,杀人是什么感觉?”
虚无之剑不再狂飞乱舞,而是慢慢缓缓地指向公主的胸口,猛地刺入,举剑之手撞击到了公主,力道不小,青玥感觉心脏一阵疼痛。“你死了,就是这样。”
勤澄再次抚摸了公主之脸,“疼吧?”
公主淡然一笑,“非常疼,若被潘略瞧见了,会把你撕碎的。”
这是另一把无形之剑,力道更为凶猛、强大,稳稳狠狠地插进郑勤澄的心里……果然是杀人诛心。走出密林之时,公主与勤澄同时看到了负手而立的潘略,那般玉树临风,忧郁迷人。“公主,余炎来了,说是您让他来的。”
公主利落地回复,“带他过来吧。”
片刻之后,潘略与余炎并肩而行,穿过一座翘脚凉亭,绕过牡丹花丛与逼真的假山,来至眼前。“公主,郑将军。”
余炎恭谨地施礼,等候公主发话。“有人求本宫留你在起凤阁做事,可本宫说了,只要有用而利落之人……你自己说说吧。”
所有人都很意外。“奴婢……”余炎不知该说些什么,但他知道,求公主收留自己的,必然是玄普,玄普于他而言,意义非凡。“奴婢能做潘略所做之事,而且,比他更知礼数。”
潘略冷笑道,“你眉心不疼了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