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之剑层层挑破了黑暗之幕,棠延皇都之繁华与壮美逐渐清晰、真实起来……今日天色晴好,十分适合出嫁。公主站在庭院之中,眼望澄明的天空,露出动人的微笑。“公主。”
如意的声音果然比盛放的花朵还要甜美,令公主收回神思,略略歪头,看着花丛中的俏丽少女道,“郑将军装扮起来,应该也是仙子的姿容吧。”
如意柔声附和,眼神里却透着几许伤感,公主知道,那伤感的源头来自自己出嫁的那日,其亲见了一位眼中满是绝望的新娘……“公主,潘略让奴婢把这封信交给您。”
公主展信一阅,随口问,“他人呢?”
如意思量片刻,答道,“去眺莲墓园了。”
一声特别清亮动人的鸟鸣划过花园上空,公主边读信边喃喃,“不知是何鸟,如此会唱歌……”如意抬头找了好一会儿,再一回神,见公主已读完了信,正微笑着看着自己,脸倏然一红,“奴婢无能,没找到那鸟儿。”
公主心头一暖,暗想如意总是如此,把自己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眼神都放在心上,嘴上却嗔道,“所以要罚你。”
随即快步走至如意面前,伸出食指,轻轻地刮了一下如意的鼻梁。“本宫有信要送出去,既然不知礼数的潘略溜了,叫知书达礼的余炎来书房吧。”
如意抚了抚鼻梁,会心一笑,应了声“好”。“将此信送去襄王府,务必亲手送到晫王手上。”
余炎双手接过信来,但“晫王”二字明显令其犹豫了一下。“怎么了?”
公主察觉到了,便就挑眉过问。“晫王……恐怕会认出奴婢……府上应该还有个特别高大威猛之人……若碰上了,也会有麻烦。”
公主眼波流转,听懂了其话里的暗示,虽不知详情,但毕竟余炎、秦芗、晋威等人皆是父皇的利剑,所以哪里有不可明斗的人物,哪里便会有不可言喻的剑光明灭……思量至此,公主朗声道,“先去拜见襄王,直接说你现在效命于起凤阁,若这样都护不住你——当然有这种可能性,毕竟你惹到的是晫王——只能自求多福了。”
然后音色柔和下来,“其实这趟差事并不急,所以可以去眺莲墓园求潘略代劳,本宫讲理,不会因此而觉得你无用的。”
余炎躬身施礼道,“奴婢会办好的。”
说罢不急不缓地出了门。“我认得你。”
隐赟斋的书房之中,李韧光此言一出,襄王与余炎心跳皆停了半拍。“老师——”襄王刚想说出“起凤阁”三字,见老师抬起手来,和和气气地说,“昉蕴禅师书房里供奉着一幅能静观音,看来与你缘分不浅啊。”
余炎不做解释,深施一礼,奉上公主之信。“公主命奴婢送了信即刻回去,奴婢不敢怠慢,只得告辞。”
晫王扬手放行,余炎不急不缓地退了出去,迎面撞上端着汤药稳稳走来吴炬,见其怒目圆睁,狠瞪着自己,自然就知道被认出来了。“是吴炬吧?让他走。”
师者此言一出,吴炬沉稳应声,形势至此,余炎再不敢耽搁,拿出真功夫,顷刻消失不见了。师者手上拿着南疆荀国朱繁影之来信,眉头微蹙,叹气道,“荀国真是时运不济,睨王怪病愈演愈烈,桓公子身体每况愈下,荀子修虽是出类拔萃的,却身陷囹圄,耳聋眼瞎,皇帝若不早做定夺,只怕乔王那暗度陈仓之计便要得逞了。”
正说着,初鹭进了门,闻听老师提及父亲,面上多少有些尴尬。“贺礼送去了?”
师者将信交给襄王,自然而然地转换了话题,“听说庆王的小女儿也有十四了,你此番前去,可瞧见了?”
初鹭脸一红,点了点头,“廷仁引荐我们认识的,说了几句话。”
师者歪头浅笑,“若觉得好,为师可以帮你筹划。”
初鹭紧忙摆手,“不必了,伶牙俐齿,厉害得很。”
师者与襄王、吴炬对视了一番,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回宫路上,余炎临时起意,决定去趟眺莲墓园。墓园门口,守门人将其拦下,刚欲盘问,悠扬悦耳的笛声扬起。余炎心情有些复杂,喃喃道,“原来他也在啊。”
说罢利落地上马,匆匆离去。“无论事情有多么紧急,未跟你商量就把余炎塞进起凤阁,是我不对,我也吹笛谢罪了,就这样吧。”
玄普收好竹笛,迈步行走,潘略仍在回味笛声,整个人凝滞片刻,待回过神,玄普已经不见了。“过分!”
潘略嗔了一句,追出了墓园,宝马戾墨果然厉害,轻轻松松便超过了玄普的老马,霸气十足地横在前路之上。“我可没原谅你!”
玄普听闻此言,抚了抚自己的老马,“知道了,以后不来往就是了。”
然后扬了扬下巴,朝戾墨柔声道,“乖,让路。”
戾墨听懂了此话似的,乖乖照办,潘略被气笑了,心想这到底是谁的马?玄普回到惜泓居,见甘蒙正在庭院一角开辟一小块地,欢白在其身旁绕来绕去,好不快乐,遂下了马,饶有兴趣地上前问道,“准备种什么?”
甘蒙直起身躯,撩起额前的碎发,用手背按了按额上的细汗,感慨道,“果然是有些年纪了,干这么一点儿活,竟然出汗了。”
玄普递上一块素色帕子,看似无意地说,“这里不是拂晓坊,苗圃有专人侍弄,三五天来一次……你不必操心了。”
这话一下子击中了甘蒙,他僵在原地,四下看了看,缓缓地说,“是啊,一时竟忘了。”
说罢又看了看神情从容的玄普,捏了捏手上的帕子,将其物归原主归。回到寝屋,玄普拿出竹笛,细细抚摸,像是在抚慰一张逐渐老去的亲切脸庞。如果从未分离,也就不会有重逢时的陌生与疏离,即使容颜老了、嗓音变了、心也伤了、沉重了……很多东西还是不会消减、折损分毫的。可如今呢?笛音又起,随心吹奏,不必特地想着如何将曲调编排的优美、流畅,笛声如泉水般流淌而出,入耳润心……玄普在创作乐曲方面的天分的确是寻常乐师一辈子都达不到的,也就难怪被精擅音律的皇帝高看一眼了。“怎么了?”
公主写好了给朱繁影的回信,交到潘略手上,见其神色有异,便直言不讳道,“本宫知道你不痛快,余炎虽然被你点化了胭脂痣,但你心里明白,自己剑术不及人家,再说相貌,你也比不过,谢小灼那里是有钱财数据的——”见潘略被气得扭身要走,公主改变了策略,“但是,本宫永远不会为他筹划一座眺莲墓园……你懂吧?”
此话果然定住了潘略。“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把信送去驿站,这条线路还是慢,要想提速,还得投下一大笔钱,再建几处驿站。”
潘略转回头来,十分直白地问,“所以,公主,为了也许永无回报之人,这么做真的值得吗?”
温润的茶汤顺喉而下,暖了胃,滋养了身心。汪荣将军放下手中的素白茶盏,又看了看案几上那几张宋达燚新抄的诗经,发了感慨,“宋达燚,你写字上若如烹茶一般用心,我还至于如此累心吗?”
房间里很安静,仿佛可以听到呼吸与心跳声,银熏炉中不断飘出袅袅幽香,舒缓着紧张的气氛。“将军,我是死过一回的人,且还因此发过疯……来到此处,就是为了躲避那些一见我就如见鬼的惊恐表情……可我没想到还要种地、练字……”将军略一思考,回应道,“这样吧,若你肯练字,我今日命人拔光院子里的药草。”
达燚点了点头,心情却没有因此而好转。见宋达燚已埋头练字,汪将军也不含糊,唤来十几个士兵整治院落,迅速将甘蒙精心侍弄了数载的药田连根拔起,不留半点儿痕迹。许久,达燚写至“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不禁停了下来,走到开阔的、焕然一新的院落里,心情为之一振。此时,众人已功成身退,将军负手而立,与其对视,面色平静地问道,“你可还满意?”
达燚并未表态,回屋拿过刚刚完成的课业,双手奉给将军。“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将军面色依然平静,“爱与藏二字写得格外好,足见你还是有功底的,答应我,好好写信,别让陛下挑出你我的错处。”
四目相对,忽然间彼此心里就有了默契。“好。”
达燚感觉嘴角有一丝上扬,内心颇为震撼——他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微笑是在何时何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