质子自晋威处知晓了成崊挑衅甘蒙之事,不得不出面管一管,当然要先从成崊入手。他料定晋威已替他敲打过了,所以也不想长篇大论。“我夫人有孕在身,不可被惊扰,我只希望惜泓居内安稳祥和,所以日后你若有解不开的郁闷,只管来找我排解,不可向自己人挥剑了。”
听到“自己人”三字,成崊显然并不认同,“公子,他来惜泓居就是为了玄普,他眼里心里也只有玄普,其余的都不在乎。”
质子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他与玄普是少时挚友,情谊深厚,所以不会对惜泓居使坏的,即使信不过他,也总要信玄普的,这道理不难懂。再说同在惜泓居生活之人,命运都已绑在一起,若是起了争执,多么别扭。”
成崊不言语了,质子音色明朗地说,“事情因你而起,烦请去跟他道个歉。”
成崊心中千万个不愿意,却又听质子补充道,“这不是命令,想通了再去,不急。”
这才“嗯”了一声,施礼退了出去。夜色笼罩于大地之上,汪将军挑灯读信,宋达燚捏了捏鼻梁,脸上的倦意似乎柔和了狰狞的面目。“此信写得不错,字也进步了许多。”
将军收好信,起身离开,达燚不由地送了送。夜空里明月高悬,照着两人之脸,彼此都仔细看着对方,沉默了片刻。“我们在这里,为了这么三个老头儿,真的有意义吗?”
将军目光锋锐,音色却是柔和而认真的,“陛下说了,为了棠延江山稳固,得有人一直盯着他们。”
达燚心中一动,一股温热的力量传遍周身,“您信陛下吗?”
这是极为大胆之言,达燚却就这么自然地问出口,像是向生死之交请教人生哲理一般。汪将军神色坚定地回复道,“身为棠延子民,答案毋庸置疑。陛下是难得的圣君,在位多年,江山稳固,朝中平衡得当,百姓大都能安居乐业……这些还换不来你的忠诚吗?”
此夜,一盏高挑的铁制宫灯将公主的书房照耀的格外不凡。这是一件今日刚刚安置于此的古董,是苏烈特地拜托前去送信的潘略带回的,高达三尺,底座是个大圆盘,非常稳固,圆盘正中立着一根笔直的灯柱,向四个方向错落延伸出四排灯枝,每枝又分出四杈,共计十六杈,每杈顶端都有一个圆形灯盏,灯柱顶上则是一对于云中飞翔的仙鹤。公主算了算此物的价值,在心里又骂了一遍擅自收礼的潘略,她跟苏烈来往,无非是为了生意,她可不想与此人再有半点儿瓜葛。因此,她总是嘱咐潘略不要往回带那个人送的礼物,谁知今日苏烈说此灯是自己命其购置的,潘略没料到苏烈胆敢扯谎哄骗他,就这么上了当。意识到潘略被骗之时,公主并没有拆穿说破,她怕潘略立即提剑去找苏家长子算账,后果会很严重。何况现在,比起苏烈这点儿小心思小手段,庆王府大公子所托才叫棘手难办。手指轻轻敲击着桌案,公主的脑海里开始浮现皇都之中适龄的体面公子,直至想到苏家二公子苏谦之时,手指停止了敲击。苏家在皇都商界的地位虽比不得商氏,却也是不可小觑的高门大户,苏谦是庶出,刚满二十,人如其名,是货真价实的谦谦君子,只因无心仕途,这几年一心跟着大哥做生意。说到做生意,谦谦君子自有高明之处,公主确信,其未来势必要超越看似精明的苏烈,成为苏家的掌舵人。当然,想博得曹甜的芳心,这些似乎不是最重要的……公主看着宫灯之上比翼齐飞的一双仙鹤,露出一抹明艳的笑意。夜色中的圆悰寺浮动着庄严、纯澈的佛法之光,世人身在其中,莫名地坦诚、专注。清雅静谧的净心阁内,两位少年各自抄经,默默体悟着经中的玄妙道理,神态安祥、温和,似乎忘却了疲倦,身心无比陶醉、畅快。此时,昉蕴禅师的书房之中,于棋上论道的两人不约而同地从棋局里抽离出来,一位说,“又输了。”
另一位道,“承让了。”
然后默契地相视一笑,再闭上眼睛,认真地听了听夜风吹动淹明剑所造的护花铃的声响,片刻之后,心上就都有了定论。“果然倔强难缠,戾气仍未褪去分毫。”
李韧光起身,背着手在书房里踱步。昉蕴禅师如常地和善一笑,并未搭话。“听说南丘驭就快不成了……他可有捎信给您?”
禅师答复道,“我既已投身空门,就要过得清静、专注,不再涉足凡尘俗世。”
李韧光音色平静地问道,“那么,大德可否相告,等待最终时刻的降临会是怎样的感受?”
昉蕴禅师答道,“佛说——万物皆无常,有生必有灭。不执著于生灭,心便能寂静不起念,而得到永恒的喜乐。”
晫王叹息道,“可惜我等俗人始终将世情记挂于心,不可能欣然奔赴终点啊。”
禅师和缓一笑,没有出言应和。外头有人谨慎地敲了敲门,恭敬地请示,“师父,有人自辉浚县送来一封信、一串佛珠给您……我要如何处置?”
然后闭口不语。禅师平静地说,“佛珠留下,与我再度结缘吧,信不便读,请信使拿回去就好。”
夜色照着信使的归程,骏马与主人都非常机警,因此一旦前路上闪出拦截之人,他们才能迅速应对。“留下信。”
对方说。“已经毁了,迎风一扬,无迹可寻。”
信使这话不假,既然信被拒收,留着反而成患。“我信你,但也必须送送你。”
话音落下,抽剑的声音已扬起,多说无益,不如剑上说话,高效,痛快。两柄长剑战在一处,两匹马也互相伤害起来,剑客都是高手,不然做不得信使与趁夜夺信之人。耗时良久,终究是分出了高下,一死一伤,便是结局。夜很狡猾、残酷,很善于掩盖鲜血淋漓的画面,一切交给白日去揭晓、晾晒于众人面前吧。夜色照着信使的归程,骏马与主人都非常机警,因此一旦前路上闪出拦截之人,抽剑的声音便已扬起,剑上说话向来高效,痛快。两柄长剑战在一处,两匹马也互相伤害起来,二位剑客都是高手,耗时良久,终究是分出了高下,一死一伤,马也是,便是结局。夜很狡猾、残酷,很善于掩盖鲜血淋漓的画面,一切交给白日去揭晓、晾晒于众人面前吧。晨起,师徒三人自圆悰寺赶回襄王府的路上,见识到了鲜血淋漓的画面。一人一马倒在血泊之中,人与马都被刺中了要害,下手狠绝,没有半分犹豫,是老手,高手。“走吧。”
李韧光发了话,驾马疾驰而过,吴炬与初鹭不敢怠慢,催马跟了上去。“其实很可能并无什么手书之信,不过是送还一串佛珠,一切要说的也就明了了。”
隐赟斋中,李韧光服过了汤药,皱了皱眉,接过襄王奉来的糖水,喝了两口方才继续开口道,“藏鳞南府的信使来至皇都,必然备受瞩目,等同于送死。如今其死讯又等同于皇都之信,叫那南府将死之人好好领教领教,也就会闭紧嘴,安心上路了。”
襄王若有所思,喃喃道,“只是不要连累然儿和我岳父便好。”
李韧光摆手笑道,“能连累他们的,只有你而已。我一来就跟你说了,要早做打算,就是怕你舍不得同妻儿分开,一直儿女情长下去,得过且过。”
师者之言向来锋利,插在心上,格外疼痛、醒神。“老师,妥当的地方已经找好了,时机到了,就会送他们走的。再说岳父精明无比,也会提前布局的。”
晫王俊眼一挑,戳了戳爱徒的心口,“宫里的母亲与姐姐呢?”
襄王眼神黯然,答不上来。师者拍了拍其肩膀,轻声道,“不必答给我听,但心里得有答案才行。”
回到寝殿,襄王咀嚼着老师的教诲,眉头紧锁,表情肃穆。此时,纤纤玉指轻柔地按揉着襄王的眉心,令其心头一暖,展眉一笑,抬手将妻子的手握住。“然儿,今日同我入宫见见母妃和姐姐,如何?”
南然冰雪聪明,并不深究细问,轻轻地点了点头,襄王不由地伸开双臂,将其拥在怀里。可当真入了宫,就不能只是见见母亲与姐姐,襄王自然要先去拜见皇帝,再同妻子去跟皇后聊叙一番,这才双双来至鹓雏轩,与母亲坐在一处,自在地闲话家常。用过午膳,襄王让妻子先去起凤阁等他,顺势同母亲聊出正题……“老师提醒我要心中有数,可对于您和姐姐,我确实不知该如何筹划。”
文德妃淡然一笑,“我和你姐姐各有各的筹划,你都不必担心。你就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无论结果如何,能坦然面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