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以为公子会有些耐心,慢慢教导奴婢下棋。”
“你说公主之事不便评判,却也道出了一番见地。”
这是晋威与质子分别之前的对话,两个人面色平静,至于内心,因为甚为交心,彼此自然也瞧得明白,之后也就不欢而散了。这一夜,晋威梦到了一株盛放的鬼兰,柔风吹过,花瓣轻轻摇曳,好似夜半晃荡的幽灵一般。他莫名地伸手触碰,那花儿竟倏然幻化成人,定睛一瞧,竟是一位枯瘦如柴的老者,面目惨白,英俊而阴森,手握一柄明晃晃的长剑,一刹间发起进攻。晋威与赤诚剑见惯了刀光剑影,倒也不惧,不断拆破那老者剑招。剑光烁烁,剑风飕飕,两柄宝剑像是各自有了生命与主见,大显神威,难分胜负。僵持不决之际,老者忽然收剑,晋威见状,也只能将赤诚入鞘,静观其变。“孩子,鬼兰乃怨灵鬼魂之化身,只应绽放于深山荒野,不可轻易触碰、侍弄,谨记,谨记……”言毕,梦也就醒了。清晨来临,质子照例在院落里练剑,剑客们默不作声地观瞧,直至质子还剑入鞘,躬身施礼,才各自谈谈建议,质子如常地虚心接受。最后,到了晋威这里,二人相看无言,其余三人皆品出了其中的别扭,也就各忙各去了。晋威思量着开口道,“公子今晨之剑,奴婢没有专心观瞧,只因昨夜做了鬼兰之梦,绕不出来,烦请公子解梦。”
质子顺势点头,随即与晋威并肩而行,听其说梦。“此梦算作是你对舒将军与舒美人的担忧。那鬼兰原本于勤缘山修行,舒将军寻到了,赠予爱兰的妹妹,舒美人悉心侍弄,鬼兰得以绽放,陛下因此驾临蝉嫣阁赏兰、赏美人,不久,舒美人便怀得龙种。如今,她搬去仙香阁,将我赠予的齿珠埋于鬼兰花盆之中,鬼兰枯死,她心有愧疚,梦里才会被其讨伐,无法静心自在。你知晓事情的来龙去脉,又因昨日之棋带来了不悦,才会有此一梦。”
荀子修为晋威解梦之后,二人重归于好,遂摆开棋局,聊天对弈。成崊本想偷懒,怎奈谢小鹛回来了,自然逃不过去领用度的差事。甘蒙将院落收拾妥当,又为欢白清理好寝屋,一出来迎面碰上玄普,不由地说,“若公子准许,我想去勤缘山走走,寻些药草回来栽种。”
玄普答道,“若公子准许,我陪你去。”
眼神里透出迷人的光彩。甘蒙玄普走后,晋威举棋不定,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子修也不催促,耐心等待着。忽而门被推开一条缝儿,子修笑道,“进来吧。”
欢白这才用威风的虎头顶门而入,来至主人身旁撒起娇来。晋威见惯了这般情形,并未分心,愁眉苦脸地望着此时的局面,算了算走势,考虑要不要立即认输算了。“还有路可走。”
质子轻声道。“这才是最要命的,给人希望,再重重地打击。”
质子听了晋威的抱怨,笑道,“那你认输吧,我们重新来过。”
二人相视一笑,了结了此局。阳光灿然,谢小鹛与成崊领了一车用度往回折返,偶遇了骑马匆匆而过的景凝。不出所料地,景凝停住马,回头喊住了谢小鹛。“鹛姐姐果然命好,领个用度而已,都有如此好看的人物陪着。”
小鹛对着成崊使了个眼色,好看的人物便驾着马车继续赶路,她则和气地应对道,“妹妹跟着舒美人也是前程大好,何必羡慕旁人。我急着回去,就不多聊了。”
说罢加快脚步去追成崊。“姐姐也不必躲我,谁对我好,或对我使坏,我都记着,改日加倍奉还,只管等着吧。”
小鹛听了这话,再度转回头,阳光之下,笑容格外甜美,“好啊,我等着你加倍对我好呢。”
成崊听得真切,不得不喊道,“姐姐,赶紧走吧,可别信外人的空话了,终究咱们才是一伙的,好与歹都陪着。”
景凝顿觉心上发堵,闭了嘴,驾马离去。回到仙香阁,景凝脸色自然不好,舒美人虽瞧出来了,却因性格清冷,没有过问什么。跟着这样的主人,出人头地肯定没有指望,甚至日子里的乐趣也全无。景凝憋闷得紧,找了借口再度出门,寻思跟姨母柴氏诉诉苦。不巧的是,路上又遇到了舒云端。“仙香阁里一大堆事务,你不坐镇指挥,跑出来做甚?也不是一两回了,再被我逮到,仔细受仗刑之苦。”
将军说话向来直接,何况是对区区宫女,即使此宫女有些本事,且是柴氏的外甥女,可在他看来,对主人不尽心之人就等同于废物,管她是谁,一律教训个痛快才好。“总之,本来顺风顺水的日子被谢小鹛搅和得一团糟。”
景凝不惧舒将军的训诫,径直找到姨母大吐苦水。“您要是不赶紧想法子把我捞回来,我就天天来您这儿诉苦,若被舒将军逮到,大不了被打死算了,倒也痛快。”
柴氏笑了一声,伸出一个指头,“现成的明路就有一条,看你肯不肯走了。”
景凝一愣,急急地摇了摇姨母的胳膊,央求道,“您就快说吧。”
柴尚宫音色明朗地说,“富凉轩。”
景凝大失所望,冷脸道,“那地方多么不祥,我可不去。”
柴尚宫立即驳斥道,“怎么不好?当初谢小鹛为了谋得这个差事,可是下了不少功夫呢。”
景凝不服气地说,“谁不知道谢家在皇都有钱有势,谢小鹛进宫就是为了躲是非,富凉轩清静自在,正合她意。我可不同,自小就定了志向,要成为跟您一样的人物。”
柴尚宫皱着眉头道,“都是一步步绕着弯儿、打着转儿走过来的,谁也不能一步登天啊。如今我上头还有焉公公,调派你去仙香阁,可是他开的金口,如今干了没几日,你若又攀高了,他岂能放任不管?除非你去富凉轩躲清净,反正没人爱去,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然后见外甥女依然愁眉苦脸,也颇为心疼,音色和缓地说,“总之,自己想清楚,若问我的意见,我宁可守着孤灯枯井,也不伺候舒美人。”
归程,景凝特地绕路去了富凉轩,庭院里那口枯井醒目得很,据说常年冤魂不散,夜夜显灵,兴风作浪。所以,谢小鹛是如何克服恐惧,在此处平安度日的?她小心翼翼地踏入一间屋子,四下环顾,屋内依然干净整洁,陈设考究,一盆树形盆景临崖而生,气势险峻,生机盎然……足见谢小鹛走后,富凉轩依然被照顾得很好。真是怪事。 她感慨了一下,走出屋子,忽然间惊讶不已,因为院落正中站着一位气度非凡的英俊少年,而院落之外,则齐齐地立着一队护卫,赫赫有名的东宫太监霍英也在其中。景凝振奋精神,行大礼,柔声道,“奴婢见过殿下。”
太子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以后不准再踏入这里,还有,此时之事,你一个字都不准提,尤其是跟柴氏。”
景凝稳住声音道,“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