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正在书房里看书,霍英轻轻敲门,得令而入,禀告了太子妃去起凤阁拜见公主之事。“原以为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使出这个计策,呵呵,也好,皇姐可不是凡人,自然会替本王治理她。”
见太子是这个态度,霍英面露难色,“您也说了,公主何等英明睿智,所以吧,这件事上,多半是……”吞吞吐吐,欲言又止。太子扬了扬手,“说吧,舅父也命你管束着本王,多么大的权力,你若不用,改日板子砸下来可别怨什么。”
霍英躬身施礼,直言不讳,“为了个宫女而如此,划不来的,公主若治理,多半也是冲着您。”
这话果然奏效,太子叹了口气,“那么现在怎么办?”
“我性格清冷,不讨煜郎喜欢,虽然是个遗憾,不过,夫妻之间也不是仅仅靠喜欢与爱来维系的。”
这话说得可以,然而公主依然不语。“那个葵南虽势单力薄,却颇有野心,煜郎身边不可有这样的女子相伴,我虽无错,然而拦阻策略不当,伤了煜郎之心,凉了夫妻之情。思来想去,觉得此事若不尽快疏解开,必然影响往后的夫妻之路,一夜无眠,清晨便来向皇姐求助。”
话已至此,公主方才开口回应,“许你不信,珂雀看似天真,实则睿智得很,所以,一个会弹唱的宫女在他那里不过就是消遣而已,你的用意、策略他也都明白,并不怨你,只是,他可不想被你摆布。他一路走来,被太多人摆布了,在妻子这里,他要的是舒适、自在、体面。”
“料想公主会派人来请殿下去接回太子妃。”
这话说了不到半刻,焉知便来了,传达的也正是霍英猜测的意思。太子苦笑着赶赴起凤阁,一路上都在想皇姐会说什么,会如何治自己,所以,这一路并不好走。刚进书房,眼前一亮,皇姐正同妻子下棋,熏炉里散着润心之香,案上兰花姿态清雅,别样动人。脚步不由自主地停在妻子身旁,不必招呼,人已落座,目光落在棋局之上,见妻子的黑棋局面很不错。接下来的三手棋卢令妘下得飞快,那种对自己第一感的笃定超乎想象,令太子刮目相看。虽然右下形势严峻,公主依然从容应对,这是大规模的战斗,千头万绪,错综复杂,黑棋虽勇猛,却不能出半分差错,白棋则仍有可弃子的余地。时间渐渐将战局推进至关键时刻,白棋再次弃子,太子却在心中“哎呀”了一声,皇姐看似决策正确,却亏损巨大,令妘抓住时机,抢先动手反击,下得无比漂亮,左边局势立时安定,且围了不少实地。此后,公主将攻势转向中央三角区域,却接连失误,没有占到任何便宜。公主眼见全局实地严重不足,不似以往那般选择放手一搏,如此一来,棋局也就再无波澜与悬念了。“说是来看我,讨我欢心,棋上却分毫不让,再别来了。”
公主推开棋局,故意冷着脸看向太子,“本想多跟你们夫妻聊一聊,这会儿算是败兴了,快都回去吧。”
玉手一扬,道了一声,“如意,送客。”
如意应声进门,施礼引路,太子心想,这就可以了吗?完全没有警告、训诫、规劝?“珂雀,你比不上令妘的……你要清楚这一点。”
太子觉得心上挨了一拳,轻声回复,“知道了,姐姐。”
随即牵起妻子之手,离开了起凤阁。太子夫妇走后,公主直喊头痛,她最不爱下棋了,可偏偏很多事情需要以对弈的方式来解决。独自躺在榻上,脑海里全是少时同荀子修下棋的画面,当时的自己是多么的热情、勇敢,被强大的对手反复碾压却依然战力十足,毫不气馁,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甚至逼得无比执拗、迂腐的对手笑问,“何必如此执拗?”
是啊,我为何如此,你真的不知道吗?公主凄然一笑,踏入梦里。一觉醒来,公主觉得轻松了不少,遂打算去书房画几笔山水。“如意。”
一声呼唤,外头不出所料地有了音色清甜的回应。“奴婢在。”
如意进门,伺候公主洗漱更衣,然后斟酌着道,“刚才焉知去谢太医那里拿安神的香囊,碰巧听他那徒弟说……舒美人的龙种没能保住。”
公主轻声问,“舒美人怎么样了?”
心里也明白,必然不怎么样。“具体状况不明,不过皇后娘娘一直在仙香阁里陪着舒美人。”
公主又问,“父皇呢?”
如意答不上来。“怪可惜的。”
公主叹气,“咱们也做不得什么,静观其变吧。”
质子来到庭院里散步的时候,妻子照例要睡上一觉,怀孕以来明仙的确很贪睡,幸而饮食有度,心境平和,一切都好。天空上飞过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鸟,姿态昂扬,大将军一般的非凡气度,不知品名,叫声分外清亮,质子目送了很远。舒美人的事情他已经知道了,家有孕妇,他格外在意舒美人的不幸,不敢想象若此事发生在妻子身上,会是怎样的情形,不由地,口中吟诵出经文来。直至晋威来至身旁,他才停下来,与之对视。“您不必停下来的。奴婢分得清楚时机、场合,岂会无由地放肆、吼您?”
质子回应道,“你上次变了样子,吼我,我一生不忘。”
晋威笑了,嘟囔道,“小气。”
现在,原本想置身事外、静观其变之人有些为难,因为元妍来至起凤阁拜见公主,说舒美人醒了,不哭不闹,很平静,只是想见公主一面。“见本宫做什么?”
元妍摇头,“奴婢不知,但皇后娘娘觉得您还是应该过去瞧瞧。”
公主眉头一松,回复道,“既然母后是这个主张,本宫即刻就去。”
如意心中非常不踏实,却又说不得任何话,只好默默随行。一到仙香阁,便瞧见了焉汶,对方不敢马虎,恭敬地施礼问安。“父皇不来探视吗?”
其实公主本不该问这话,但问都问了,焉汶也就老练地作答,“陛下此时也伤心,怎奈国事缠身,需逐样办理,特命奴婢先来瞧瞧情况。”
房间里很暖,有泪水的味道,公主来至榻前,望着面无血色的舒美人道,“现在此处只有本宫和你,只管畅所欲言。”
舒美人侧了侧身子,强撑着抬头道,“臣妾又梦到鬼兰了。它说,陛下此生不可能得到女儿,而臣妾怀的是女儿,所以无论如何都是活不得的。臣妾就在想,它说的不对,陛下有女儿啊,分明是您啊。”
泪水不断涌出,湿了满脸。“见本宫就为说这个?”
公主的声音很冷。“所以,您是陛下的女儿吗?”
这是大逆不道的一问,很难想象会从乖巧柔顺的舒美人嘴里说出来,然而,这一问音色平静、笃定,如利剑一般狠狠插进公主心里。“想必你是疼疯了,才会冒出疯话来。”
公主盯住美人之眼,一字一句道,“只是疯话危险的很,即使你不想活了,也别连累你兄长。”
归程,公主临时决定去明珠湖走走,如意自然尽心尽力地陪伴着。湖面宽阔,波光粼粼,仙子立在岸边怔怔地看着博大之湖,任凭凉风扑在脸上,带着湖水特有的味道。“公主,回吧。”
许久,如意才小心翼翼地说,“您脸色不好。”
公主慢慢转向如意,回应道,“无碍,被鬼绊了一下而已。”
如意瞪大眼睛道,“鬼?”
公主脸色回暖,抚了抚如意粉白的脸庞,“逗你的,回去吧。”
二人便就迅速离开,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