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沉沉,皇帝驾临仙香阁探望舒美人,二人独处一室,聊了一小会儿。之后,皇帝陪同皇后在花园里散步,面色温和,一路牵着发妻之手,聊了些夫妻间的体己话,皇后很是受用。分别之时,皇帝嘱咐妻子多加关照舒美人,至此结束了此番探视,回去丰渠阁了。赵皇后本想再陪伴舒美人说说话,开解开解,元妍却劝其保重凤体,明日再来不迟。皇后忙碌了大半日,身体疲乏得很,也就嘱咐了舒美人的贴身侍女景凝几句,回舒怡轩歇息去了。人们本以为,这漫长的一日就这样熬过去了,然而,终究有人没熬过去。清晨来临,最先发现舒美人自缢而亡的自然是景凝,虽说自小任性胆大,见过了一些世面,然而面对这样活生生的死亡,她还是被吓得惊叫连连。惊叫般的消息迅速传遍皇宫的每个角落,引起了一些波澜,只是,区区美人之死几乎不可能在谁人心里留下痕迹,除了舒云端。唯一的亲人以这样惨烈决绝的方式离去,舒将军心上之痛无以言表。他孤身前往仙香阁,执意要见妹妹,守卫的士兵左右为难,最后只得上前拦阻,再故意被打得落花流水。就这么,舒将军闯进妹妹的寝屋,看见身着素白衣裙的舒云珞平躺在榻上,合着眼,睡着了一般的样子。此时,景凝就在寝屋之内,毫无办法,舒将军行动太快,她根本来不及逃走。心跳加快,快到无以复加,因为舒将军渐渐逼近,终是开口问道,“昨日谁人前来探视过?”
景凝壮起胆子,照实交代。舒将军又问这些人离开之后,舒美人可有异样。这一回,景凝犯了人生中不可挽回的一个错误,没过脑子就如实答道,“奴婢没有注意——”话音未落,完璧剑已刺穿咽喉,又一位花一般的女子就这样凋零了。“混账!”
渭王大喝一声,踏入门里,然而一切都不可挽回了。舒云端扔下宝剑,重新来至榻前,俯身在妹妹耳畔道,“一定要告诉哥哥是谁将你逼上绝路的,哥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说罢含泪一笑,任由冲进来的士兵将自己拿下。牢房的门开了,渭王独自进来,走至席地而坐的舒将军面前,抬脚踢了踢舒将军的肩膀,音色平和地说,“起来。”
一听这话,舒云端睁开眼睛,站起来了,本想施礼,见渭王挥了挥手,便也作罢了。渭王盯住云端之眼,问道,“你想过后果吗?”
舒将军答道,“想过会连累您,不过您树茂根深,折损不了什么。”
渭王笑了笑,“这是实话,所以,你跟我出生入死多年,我也不能不够意思,走吧,现在就安排你离开皇都。”
云端摇了摇头,“我不走,家人都葬在皇都,妹妹势必也是,我大不了一死,下去陪着他们,也是圆满的。”
渭王冷脸喝道,“圆满个屁!”
舒云端直视着渭王冷峻却也亲切的脸庞,缓慢地说,“逼死我妹妹的,是敬宗皇帝,我无论如何也掰不过他,自然无法替妹妹讨回公道,既然如此,活着有屁用。”
话说到此处,舒云端面部猛然抽动了数下,渭王明白,那是无以复加的心痛引发的,曾几何时,唯一的爱情骤然没了,他自己也是如此,疼得面目全非。“你说陛下逼死了舒美人,可有实证?”
自然没有。两个人都心明如镜。“我了解妹妹,孩子虽没了,然而我尚在,她在世上就还有牵挂与不舍。皇后娘娘一直对她照拂有加,不可能逼死她,临安公主颇有见识和手段,心也坚硬,但仍是没有力量、道行令我妹妹自寻死路。所以,一定是有一个因由触动了皇帝的杀心,剑不饮血,依然迅速斩断了妹妹的生机。”
“云端,元凶也有可能是舒美人臆想的讨债鬼兰。”
闻听渭王之言,舒云端十分笃定地说,“鬼兰不是元凶,只是引子罢了。”
某一瞬间,渭王眼见无比器重的副将冷静而迅速地将一粒墨黑的丹药塞进嘴里,吞咽下去,便知道一条鲜活、赤诚的生命即将走至尽头。“我此一生对您的敬仰、忠诚从未变过,然而这一路上还是给您添了不少麻烦……如今,您再怎么为我筹划,我也看不到出路、生路,终究生无可恋……若您觉得我们兄妹死得冤枉……帮我确认真相……”言毕,挺拔坚实的身子轰然倒下,人没了,眼睛却不肯闭上,渭王轻声道,“好,本王答应你。”
大手一抚,助舒云端闭了眼。傍晚,谢小鹛同成崊领完用度,即刻往回赶,冷不防被一个甜甜的声音叫住了。回头一看,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宫女,模样周正,眼睛特别明亮、清澈,甜甜一笑,袅袅施礼,“小鹛姐姐,柴尚宫命奴婢在此等您,说要同您说几句话,耽搁不了多久的。”
成崊略一蹙眉,扬声道,“告诉她,我们没空。”
说罢跟小鹛低语,“姐姐,柴氏的外甥女死了,必然觉得是替你奉了倒霉差事的结果,去了肯定没有好话,赶紧回吧。”
小鹛笑了笑,拍了拍成崊左肩蹭上的灰尘,柔声道,“你先回去,别耽搁了,我心里无愧,去哪里都不怕。”
成崊有些急了,声音提高了几度,“那我陪你去,不然会被晋威骂死的。”
小鹛点头说好,姐弟二人便带着一车用度,跟着小宫女去见柴氏。见面地点是在柴氏的住处,庭院里种着几棵桃树、杏树,以及长青的松柏,造了一处别致的假山,流水潺潺,颇有意境。“倒是个雅致的地方。”
成崊立在院子里,四下看了看,觉得并无异样,便对小鹛道,“我在这里等,姐姐向来利落,别跟她拖延太久,惹得公子与夫人担心。哦,对了,还有晋威。”
小鹛“嗯”了一声,便入了厅堂,柴氏刚刚沏了一壶茶,放在案几上,见了小鹛笑了笑,说了声,“坐吧。”
小鹛施礼落座,轻声道,“我事忙,恐无暇品茶。”
柴氏点了点头,直奔主题,“我这个位置并不好做,原本想为凝儿铺垫前程才一路挺过来,如今她没了,我也没劲儿了,打算请辞回乡,算是见好就收吧。这个位置你若有想法,我便向上举荐。”
谢小鹛不假思索地回复道,“惜泓居在一天,我便要守在那里,若没了,散了,我就出宫陪姑母。您知道的,她自小疼我,比我母亲更像母亲,饱读诗书,从不唠叨,说一句是一句,余生若能与她为伴,是我的大福气。无论如何,您有好事能想着我,我理应谢您。出宫之后,钱财要把在自己手里,您那侄子并不靠谱,不值得依靠。”
柴尚宫又努力地笑了笑,只是这一回,泪水涌出来了。“这宫里头,虽然你总是跟我对着干,惹我烦闷,但我是高看你一眼的,你心里有数。这么多年了,今日才听到你对我说出顺耳的话,且还有个‘谢’字,可真是意外。”
刚回到惜泓居,晋威便上前问道,“路上耽搁了吗?”
成崊抿嘴一笑,回复道,“哥哥慢慢审姐姐吧,我识趣,躲了。”
然后也就没影了。谢小鹛如实作答,晋威听后舒了一口气,“景凝没了,还担心柴尚宫找你麻烦,看来是我小气了。”
小鹛柔声道,“她能坐上那个位置,就不会是个糊涂人,如今她审时度势,决定全身而退,也是十分睿智气派的。”
罕有地,晋威开了一句玩笑,“看来是惜泓居耽误你前程了,不然那个气派位置非你莫属。”
小鹛嘴上不服,音色尖锐起来,“分明是你耽误我前程,所以这笔债我终究要跟你讨要的,你若不还清,可别想清净自在。”
晋威凄然一笑,“好,我尽力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