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闻听曹将军并未用膳,岳勇知料想是勤王之行使其不痛快,自然也就胃口全无,便亲手做了一碗野菜汤面送入帅帐。将军正在研究有关北域地形的沙盘,见他来了,招手让其过来观瞧。“我相信北域的平静持续不了太久,师承基迟早是要拿下涯安、云翔、丘柏三地的,不过,他善用奇兵,总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范围的胜利,所以,”他用手指了指夹峙猎鹰谷的两条山脉中的凌志山脉,“若我率三千骑兵延此山脉隐蔽行走,三日内便抵达涯安……你懂了吗?”
勇知点了点头,“若我们与钱菮将军、付平将军联手同时出击,各自取下一地,速速拿下此黄金三角地带,则獠决大势已去,只得归降棠延。”
“可是,三千骑兵真的能取下涯安吗?即使用兵再神,再出其不意,我们也不是天兵天将——”曹将军截话道,“若巧借天时之气象,再加上城中高人义士推波助澜,我等便真就是天兵天将了。”
“将军,面要凉了。”
岳勇知递上汤面,请曹将军务必吃上两口,曹鲤将一枚小旗郑重地插入沙盘之上的涯安,这才接过面来尝了尝,随即朝勇知一笑,“你这面做得韧性十足,且有一种独特的香味,早想问你有何秘诀了。”
勇知答道,“是一种特殊的香叶,今日把最后一点儿都用掉了,今后也就不再有秘诀了。”
说完之后,眼中有一丝失落。吃过了面,曹鲤将空碗交给少年,难得地开了句玩笑,“我可是吃得干干净净,也算没有辜负你。”
勇知捧着空碗,感受到了一种暖意,不由地点了点头。“都说你的样貌与我有几分相像,我倒也认同,不过,你的鼻子比我挺拔许多,不,比大多数人都要挺拔。”
勇知抬起头来,与曹将军对视一眼,抚了抚鼻子,笑了笑,施礼离开了。看来战策早已商定了。回到寝帐,岳勇知一直在回味曹将军的话,以及那一枚稳稳安插到涯安之上的小旗。所以,现在这样的情形,我该如何应对?他呆坐良久,内心十分矛盾。是的,他也是一枚小旗,两年前被獠决大王安插至此,一直以驯化的黑雕为信使,传递着猎鹰谷的军情。其实也算不上军情,曹鲤得罪了皇帝,被晾在此处,整日领兵操练也并无用武之地,又何来军情?所以,他一直不明白大王派他来此处的用意。不过今日,他开了窍,大王早就算准了此处的地形优势,料定师承基总会用到曹鲤这步棋的。帐外,黑雕的叫声入耳,那是一种听来温柔、实则锋利无比的提醒。重大军事已得,需即刻上报獠决,然而岳勇知也明白,曹将军如此大方地传递此等军情,其中必然隐含着——陷阱。香叶、高挺的鼻子——这两处被提及的字眼儿说明了什么?獠决独有的香叶带着家乡的味道,勇知当初带在身边,本是想在思念故土之时拿来尝尝的。还有,仙逝的母亲虽是棠延人,然而父亲是獠决一位战死的名将,所以自己这眉眼与棠延人无异,鼻子却是掩藏不住的……那么……他心头一紧,暗想,也许从一开始,曹将军便已知晓自己是獠决的细作,既然如此,怎么会任由自己在猎鹰谷潜伏了两年之久?!思量至此,人也就来至帐外,走向远处的崖壁,其上攀爬着好看的野花,开得十分明媚、烂漫,却也安静。勇知抬手触碰花瓣,扯下一片又一片,四下无人,也就没人在意他奇怪的举动,知晓他内心正在激烈地交战……连续扯掉十朵花的所有花瓣之后,他心中有了答案,自己从一开始就暴露了,不是也许,而是一定如此。那么,曹将军留自己在身边,毫不戒备地吃自己做的汤面,任由自己趁夜来此,学着黑雕的叫声引来“獠决信使”,传递消息……说明他也想用一用獠决的细作,来释放一些无谓的烟雾,并在关键时刻传递一些决定战局走向的假消息,不,也许不完全是假消息,但是时间上会做手脚,令獠决贻误战机,落得惨败。“离开南疆之后,没想到还能与您在北域重逢。”
阳光正暖,赫赫有名的勤王驾到,富商孔金诚惶诚恐地出来相迎,将贵客让进书房,亲自奉茶敬上,进而试探着问,“您事务繁忙,能来此处,必然是有事要吩咐吧?”
赵廷钊品过茶,沉稳地回复道,“我办事途径此地,公主托我传达意向,看看在马匹生意上能否合作。”
孔金心下一惊,何时起,自己也能走入临安公主的视野?不过见赵将军正看着自己,静等一个答复,也就痛快地答应了。无论如何,能攀上棠延仙子的商业脉络,冒一些风险也是值得的,至于这些风险究竟是什么,他能预见的也确实非常有限。事情谈妥之后,赵廷钊方才道出了公主在此地布控的消息驿站,孔金不敢怠慢,书信一封,派得力之人前去接洽,廷钊功成身退,作别孔金,踏上归途。其实,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去看看心爱的三弟,然而又怕师将军不悦,只得作罢。行至猎鹰谷附近,一只黑雕自空中掠过,赵廷钊停住马,抬头望了望,不知为何,手摸到了弓箭,进而迅速射出极为自信、冷静的一箭,那黑雕惨叫一声,跌落在地,廷钊驾马而去,仔细观瞧,居然发现了一枚小小的信筒。手几乎触到信筒之际,一阵急促有力的马蹄声袭来,接着是抽剑的声音,廷钊来不及思考,拔剑冷静应对,一切都是一种从军多年的本能反应。偷袭之人蒙着脸,然而眼睛总是遮不住的,廷钊厉声喝道,“猎鹰谷的士兵都是这样胆大包天的吗?!”
剑光暗淡下去,收入鞘中,来者露出脸来,正是当日在勤王寝帐外值守的士兵。脸见了光,士兵却并不下马跪拜求饶,而是略一拱手,粗声道,“渭王巡视已毕,不该再做耽搁,理应利落地返回皇都复命才是。”
廷钊先是震惊,进而震怒,呵斥道,“你如此猖狂,难不成是獠决的细作?!”
士兵“呸”了一声,高声吼道,“曹将军赤胆忠心,手下岂会有獠决细作?!我们自有战策,烦请渭王速速离开,不要贻误战机!”
廷钊不再言语,驾马极速奔向猎鹰谷,士兵只得紧追不舍,军营即在眼前,一匹高头骏马横在面前,曹将军端坐其上,朝廷钊和缓地说,“你离开此地,我理应送送。”
随即挥了挥手,追赶而至的士兵心领神会,恭敬地施礼,驾马往回折返,廷钊知道,其必然是回去处置那只刚刚被自己了断了的黑雕信使。“那黑雕是信使不假,却并非獠决细作,而是我们猎鹰谷驯养的,只为与师将军互通消息。”
两匹马十分默契地慢慢行走,曹鲤说起话来也十分缓慢、平静,“当初陛下将我发配至此,师将军看了看地形,觉得我可以养精蓄锐,做他的奇兵,我们便利用猎鹰谷常有老鹰出没这一点,驯养了一批靠谱的信使,实时联络,十分便利。”
廷钊这才平复了情绪,搭了话,“若像今日这般,信使被射杀,信也就见了光,便利反而成了祸。”
曹鲤回应道,“消息都是密语,唯我与师将军才能破译,而且每次信使出行,都会有得力之人一路护持,今日算是相当不走运了,遇到你,不过嘛,护持之人是两个,一个负责正面应对,另一个则回来报信,搬救兵……你看可还妥当?”
赵廷钊停住马,尽力和气地说,“将军事务繁忙,就送我到此处吧。”
曹鲤略略点头,利落地离开。廷钊调转马头,决定去见师将军求证黑雕信使之事。他不是信不过曹鲤,而是职责所在,且事关重大,求证是必行之事。这一路行进得还算顺畅,只是天气愈发寒冷,廷钊日夜兼程,只在两处驿站歇过脚,终是在第三日清晨抵达了师将军所在的浩瀚县军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