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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0章:人心之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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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哥,您既然发了话,我也想解释一下,我在垂影坊里埋过一枚名曰莺莺的棋子,仅此而已,如今佳人已嫁人,我与此坊再无瓜葛。我知道这样的操作会令您不太舒服,但我的目的就是想让其他佳人离延道远一点儿。”

后花园中,苏烈听完这番话,脚步一顿,抬头端详着弟弟,示意其低下头来,苏谦自自然然地低头靠近大哥,被扯下了一根白发。“我在你这个年纪,可没这样。”

白发被交到主人手上,带着一种截然不同的嗔怪与暖意。“你在垂影坊做过什么,哥都知道,不然你觉得我愿意去那个掌事家中吃酒?我这样做,你也别不舒服,一样的道理,关心而已。”

公主回到起凤阁,脸上并无半点儿笑容,焉知何等机灵,见此情形,登时施礼相迎,娴熟地接管了戾墨,半字不说,准备开溜。“今日倒是没话了。”

一句话定住了脚步,焉知缓缓转过身来,充满灵性的大眼睛眨了几下,弯出浅浅的笑意,“您请吩咐。”

语调极为恳切。公主紧着脸道,“本宫心情不佳,听闻你很会说故事,说来听听,好听有赏,不然要挨板子的。”

焉知内心自然是慌的,但是,他莫名地想起了荀公子,便定下神来,徐徐道,“有一年冬天,院落里堆满积雪,有个身在异乡的孩童,躲在枯树下落泪。天很冷,他瘦瘦小小的,穿得也单薄,就这么躲着、哭着、冻着,很快就昏睡过去了。”

公主蹙眉道,“结果冻死了?”

焉知心想,冻死了谁还陪您琴棋书画、朝夕相对?然后继续说道,“待他醒来,发觉自己被灵兽的身子护着、暖着,心是热的,跳的,人也就想开了,不哭了,回去屋子里读书练字,过平静日子了。”

公主被气笑了,“这也叫故事?”

焉知回复道,“至少能博您一笑,已是好的了。奴婢谢您不罚之恩。”

说罢施礼,转身牵马溜走了。再坚毅睿智、才华横溢之人,最初也只是个脆弱的孩子——这大概是故事里隐含的意思吧。公主暗想。“其实这个故事,我没有说尽。”

忙完正事,焉知特地去找姐姐如意聊了聊,“当时为了救荀公子,黑轮兽周身曾燃起过一种黑森森的火焰,那强大的火焰顷刻间驱尽了公子周身的冷气,让公子活了过来,暖了起来。但是,自那之后,黑轮再也没有释放过火焰之力。”

如意听完故事,定定地看着弟弟,问道,“那么你呢?天寒地冻的,你为何不力劝荀公子返回屋中,而是冷眼旁观,若当时黑轮兽不发威,荀公子也就没了啊。”

然后自弟弟眸中捉拿到了一种复杂的情绪。“这就是人心之恶,即使只是个小孩子。”

说出这样的话来,焉知反而十分平静,“当时,我和他都是刚刚离开家、来至陌生之地熬苦寒日子的孩子,事实上,我比他更苦、更痛。”

放在膝上的一双手不由自主地攥成拳头,积蓄起一种异常愤懑的力量,“因此,在我面前,他根本没有资格脆弱,等着我去同情、安抚、伺候、救助。不如就让他死了吧——这想法真真切切、自自然然地出现在脑子里,令我震惊。”

“若不是黑轮兽无由地从酣睡中惊醒,冲出来救主,荀公子必然会死,而我呢,在义父那里没了利用价值,想必也会被治罪而死,我那可怜的病弱的妹妹也就此活不成了吧……等我想明白了这些,不由地后怕了很久,很久……”“这么看来,黑轮兽也是你的恩主,它很快就会为公主效命了,到那时,我们姐弟俩一起照应它,报答它。”

姐姐的话流淌入心,让焉知的眼眸里有了泪光与暖意,“姐姐,我以为至此您会厌恶我。”

如意豁达一笑,安慰道,“你也说了,人心之恶无时无处不在,我与其厌恶,不如守着你,暖着你,让人世间多一个向善而生之人,这也是作为姐姐的我应该积累的功德。”

入夜,一匹快马载着垂影坊的管事行至金刚峡谷附近,一条澄澈的溪流横在前头,呼浩斯文下了马,取下水壶,灌满了水,再一抬头,一柄长剑冷冷地抵在胸口。管事倒也不惧,谦恭地一笑,“我这条命,也值得您这柄交神剑来送行吗?”

对方答道,“你既然用了几年坊主之名,自然值得我来送一送。”

却也迟迟不见行动。“您一向行事干脆利落,今日待我也不会有变数吧?”

话虽如此,掌事在潜意识中还是期望能逃过此劫,远走高飞。“坊主说,恶灵兽出自獠决,所以更喜故乡血肉的鲜活滋味——”掌事长叹一声,感慨道,“真是糟糕,我偏偏行至它的地界。”

然后转了转手上的一枚戒指,猛然将其送至唇边,舌头一舔,兰花香气在口中悄然绽放。掌事眨动眼睛,觉得自己正置身于兰花盛放的山谷中,身子变得很轻,很轻,终究如鸟儿一般飞起,掠过一片覆盖着瀑布般绿叶的斜坡,无数清丽的美人迎着微风,在这绿色的波浪中舞蹈,舞蹈……这便是世间最清丽、最不可回头的幽谷兰毒。一支竹笛幽幽歌唱,不多时,恶灵兽鸣叫着振翅飞来,稳稳地落在身形清瘦、微微佝偻的中年男子面前,低下头颅,任由对方触碰了龙角。“恶灵,我主需要一块龙角续命,你忍着些。”

干脆利落的一剑过后,龙角便已取下,好生收入布袋之中。“此人刚刚没了气息,离兰之毒已运行至周身,敬请享用,以解思乡之情。”

男子飞身而起,跃上极速奔至近前的样貌似豹、体型巨大的灵兽,倏然间没了踪迹。恶灵有些依恋地哼了一声,开始用膳。岳勇知抵达食人现场之时,强大之夜已经修饰了惨烈、血腥的画面。他缓缓走至恶灵身边,见其失掉了一大块龙角,眼中闪耀着尽兴、满足之光,利齿上沾染了森森血色,空气里全是不可言说的死亡味道,忽然之间酸水上涌,少年猛烈地呕吐起来。夜风开始消减可怕的死亡之味,少年使出上乘功夫,带着想尽快结束噩梦的念头,迅捷地挖好了坑穴,将被啃噬得不成样子的尸骨掩埋。就地取材,自溪水边移栽来一棵小树,算作是为逝者立了无名之碑。这之后,岳勇知以澄澈的溪水为灵兽做了一番彻底的清洗,他真希望能以此冲刷掉恶灵之孽,但心里也明白,一切都无可挽回了,包括他对灵兽曾经的敬畏与喜爱。月光之下,树碑之前,少年带着施恶的灵兽郑重祭奠亡灵,不过恶灵毫无愧疚之心,对他来说,自己只是吃了顿家乡饭而已。所以,此刻,它振翅欲飞,闻听少年道,“我们去找一找逝者之马。”

立即鸣叫了一声,行动起来。受惊之马倒也没有跑远,勇知卸下马上的逝者之物,也就放马一马,任由其逃走了。一人一兽回到莫名坊中,灵兽自去自在,少年则向老师交付了逝者之物,讲明了事情经过。“既然是他人的遗物,何苦拿回来?”

濮舟挥了挥手,“等天亮了,将其埋了吧。”

勇知拿起两只颇有分量的布袋子施礼而退,走至门边,又停下脚步,转回头道,“逝者同我一样,是獠决人。”

然后不言语了。“既然好奇,你就回房瞧上一瞧吧。”

勇知得令,这才再度施礼,回房查看起来。布袋子被打开,内里的好物一一展示出来,像是在讲述主人原本的欲远走高飞的逃跑计划,钱财珠宝确实不少,足可保障余生过得惬意无忧。不过少年感兴趣的不是这些,莫名坊的杂物间里有几大箱子明珠,可老师习惯了清苦日子,不到万不得已从不动用,所以,眼前的区区两袋子好物,实在是不算什么的。翻到最后,少年得到了“失望”二字。作为一个獠决人,行囊里居然没有家乡独有的香叶。他摇了摇头,只能放弃为老师做一碗獠决汤面的想法。接下来,勇知拿上两袋子沉甸甸的好物,独自出门,准备将其物归原主,埋葬于逝者坟旁。“明天再去吧,这么晚了。”

师者正在院子里观星,目光炯炯,对着星辰。勇知轻声说好,然而老师又说,“罢了,想去就去吧,今日事今日毕,也是好的。”

所以,在星辰满天的冬夜,于逝者坟旁遇上巨人与怪人,只是因为老师的一句“今日事今日毕”。少年当然不认识襄王府中大名鼎鼎的吴炬与善贯,剑光一闪,义父曹鲤所赠宝剑便已出鞘,无所畏惧地与夜访峡谷的来者战在一处。幸好宝剑之间是相互认识的,所以交锋数招之后,善贯便说,“不打了,这是冲虚剑。”

闻听此言,吴炬也停了手,直截了当地问眼前的五官甚为立体的英俊少年,“曹鲤将军与你有何渊源?”

少年胸膛一挺,如实作答,“是我义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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