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喇嘛说出这句话的平静，并不是他自己的平静，而是当年次旦萨满说出这句话时就是这般。

如果没有这句话，他也可能不会记得自己曾经见过这么一个人。

在修行上，大喇嘛觉得次旦萨满是要高过他的。

这不在乎是哪一种修行，而是单单从心境上来说。

别人可能不知道这个次旦萨满是什么人，但许念生知道大喇嘛说的人是老头。

希温次旦应该是老头在鄂榅克的本名。

谷怀信接过大喇嘛交还给他的竹简，跟吴斜他们说：“有情况再联系。”

他走出大喇嘛的房间，许念生跟出去，看到他已经在跟陈先生交涉。

他们不是当地人，对于大喇嘛说的格拉寺更加不了解。

至少需要一个可以给他们带路的人。

陈先生虽然不能亲自带他们前往，但还是给他们找了一个藏族小伙，再塞点钱，总是会有人愿意做这趟活的。

他们在山脚下厚着脸皮，在一户人家里住了一晚。

第二天一早，许念生跟着谷怀信去了嚜脱外面的格拉寺，那个带路的藏族小伙叫昂吉，说得亏他们要去得早，等到开始下了雪，他们就很少有人会愿意去了。

前往格拉寺的路程只能靠步行，他们要从嚜脱的雪山，翻越另一座山才能到达。

现在还没有到下大雪的时候，山路还能露出来看得见，行走起来不算是特别的困难。

带路的藏族小伙见他们细皮嫩肉的白净，见着不像是能够吃苦的。

已经做好了走到一半，到达最难走的一段山路，两位年轻老板要求返回嚜脱的准备。

因为提前收了钱，所以他倒是很乐意走这一趟，哪怕要返回，给了什么价格，就是什么价格，不会因为没有到达目的地而退钱。

赶路的过程中，那两位老板都不说话，昂吉会说几句汉语，也能听，本以为闲聊的时候还能问问他们想去格拉寺做什么？

闷头走了好几个小时，除了脚踩在山地上的声音，就只有偶尔两句提醒小心脚下的说话声。

这是他带过的最安静的一次队伍，虽然只有两个人。

但是看见从高山上俯视而下的美景，以及洁净的湖泊，没有人发出惊叹，连一句夸奖都没有。

到这时昂吉才发现，这两位老板和其他旅客不一样，他们并不是来欣赏美景的，而真的只是前往格拉寺的赶路人。

快到傍晚的时候，许念生把快要冻僵的手拢到嘴边呵了一口热气。

虽然嚜脱和格拉寺相隔不算是特别的遥远，但是到了这里，他发现格拉寺要更冷一些。

刮过来的风似乎带着冰碴子，脸被吹得有些疼。

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在半山腰上一排排井然有序的房屋建筑。

它们在这雪山当中，看起来很是宏伟壮观。

“这里什么时候会下雪？”他问出了一路过来的第一个问题。

昂吉有些惊讶，还以为他不会开口说一句话来着。

他回答这个年轻人的问题：“快了，可能一周，也可能半个月就下了。”

入冬早的话，往年有些时候这个时间，皑皑白雪早就铺了厚厚一层。

许念生想，如果是在大雪纷飞的场景下，远处的格拉寺看起来应该会更加给人带来视觉上的震撼。

老头不远千里来到格拉寺，他有点好奇，会是在赎什么罪孽呢？

他们在天刚降黑下来的时候，终于赶到了格拉寺的山脚下。

昂吉准备了一盏煤油灯，他以为这两位老板走到一半，吃不了苦是要返回的，就没有准备太多东西。

准备关门的小喇嘛看到了山脚下的亮光，他不确定的往下张望，见着那一点亮光是真的在往上移动，赶紧回去提灯往山下走去。

“贵客入夜到访，因何而来？”

小喇嘛还没有那么大的修行，他还压抑不住自己的好奇心。

谷怀信抬头去看寺庙的大门：“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请上师解惑。”

小喇嘛从他的言语中听出急于求证的迫切，他视线又看向许念生，才侧过身道：“随我来。”

跟着小喇嘛进入格拉寺，其实里面的布局都差不多，只是进入大喇嘛的卧室，里头生起的碳炉散出热源，让人浑身一暖。

小喇嘛带他们见的大喇嘛比在喇嘛庙那位大喇嘛还要年老。

如果告诉他这大喇嘛已经一百岁了他也是相信的。

老喇嘛看过谷怀信递给他的竹简，浑浊，但是又给人看什么都很清明的双眼，在谷怀信和许念生身上来回扫了一圈。

等到小喇嘛给他们倒上冒着热气的酥油茶，和昂吉退出去，并且关上房门后，老喇嘛才道：“你们想知道什么？”

他的话语十分平静，不知道是不是修行到了一定境界的喇嘛，面对任何事情都可以这般淡定，并且因为他的语调，让人听来只觉得是慈悲至高无上的意思。

许念生在老喇嘛对面坐下来，可能是错觉，也可能是理解错了，他总觉得老喇嘛看他们的眼神，是一种难以掩饰的宿命感。

谷怀信也在他旁边坐下来：“次旦萨满为什么要离开鄂榅克？”

这件事在第二氏族是不被允许提起的。

或者说，希温次旦这个人，是不被允许讨论的。

他尝试在氏族里了解次旦萨满这个人，但是只提了这个名字，接下去的话就被制止了。

“他在赎罪。”

老喇嘛的说法也是赎罪论，他看着谷怀信，却像是透过他，看到了当年次旦萨满顶着暴风雪来到格拉寺，和他对坐长谈的样子。

萨满，又称“先知者”、“神通者”、“通晓者”，意思是什么都知道的人。

老喇嘛以为这世间，已经没有什么，会是他看不透的事情了。

可是次旦萨满平静地跟他诉说了自己所做的错事，他知道自己的罪孽已经无法挽回，他能看得透，但是心里那份平静总是平静得不纯粹。

“我舍不下这份罪孽，也不能舍下，上师可曾苦恼过因果这个问题吗？”